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张科科睡着了,我抽出身子去火车接头的地方抽烟,这也是我喜欢坐火车的一个原因,空间大,可以随意的走来走去,看各地方的人在过道里艰难跋涉,听各地的方言。张科科醒来后指着几个陌生的男人说:“他们几个在讲话还是在吵架?”我认为我除了英语外对各地的方言有特殊的天赋,那就是我可以听懂我从来没听过的方言,当然,这也要排除部分实在是佶屈聱牙的来自遥远地方的语系,这也是我长期坐火车练就的独门武功。
“他们在讨论新年。”
“藏族怎么过年呢?”
“跟咱们一样,拜祖先,互相拜年,节日气氛比咱们浓一些,毕竟藏族的文化特色更强烈一些。”我简单的跟她说。
“我想看看藏族的天葬,想以此为题创作一个系列画展。”
“那咱俩得去西藏,越接近灵魂的地方越纯粹!”
“你还懂这个啊?”她玩味的看着我。
“开玩笑,我……”我还没说完,我发现她的注意力又转移到窗外了,我便住口了。
我靠着厚厚的玻璃看着窗外抽烟,过道里不时地传过来:“瓜子香烟花生米喽,啤酒饮料矿泉水喽!”
我手机响了一声,是许文强发过来的微信,发过来了长长的一串,差不多有五百多字,我五秒就看完了,我很诧异,用手机敲打出五百字是他的极限,虽说他是一个文科生,但在写作方面,他只能做到发个说说或者是朋友圈,总之主旨就是我夺他所爱,没道义,不仗义,不是兄弟……就是把我说的体无完肤,一切坏男人所具备的特质我都没有,我笑了,有些内疚,我内疚的还真不是夺他所爱,我内疚的是一开始就没跟他说明情况,让他心中抱有希望,时间长了,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深刻,不止我有这种感受吧!
我笑了笑没有回复,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回复他,我得尽力维护他那颗脆弱易碎的玻璃心,即便他是个一米八五的八十公斤大汉。
回到座位上,张科科掏出一片口香糖带皮塞到我嘴里:“你能不能不抽烟了?你明明知道不健康。”
“能!”
“算了,你还是抽吧,那天你自己想通了就戒了,人们明明知道有那么多的事情不应该、不正确,可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要是都做正确的、健康的事,也挺没意思的。”
张科科的自问自答让我哑口无言,这本来是我想狡辩的,只是看着她心情不好没有说出口罢了,她倒先说出来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说:“既然出来散心,就别想不开心的事了,春风十里海底两万里四海八荒的这不我陪着你了吗,开心点。”
她笑了:“你少贫,我不信原话是这么说的。”
从学校里出来到现在,她这是第一次露出笑脸,我也猛地轻松了许多,我想着强哥的事好笑,就跟她说强哥批评我的事,我把聊天记录给她看,她看完后笑得更开心了些,她指着我说:“这哥们回去肯定能把你撕了,你想想,大学四年你都在人潮人海的八人间宿舍活过来了,没想到临了被舍友默默地摧残了,肯定上头条啊。”
“可千万别,我还想呢,走的那一天拉条横幅,就写通俗易懂的‘感谢舍友不杀之恩’,好歹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四年,这点感恩还是得有的。”
“还剩两个月大家就各奔前程了,真是有点舍不得,尤其是同宿舍的,你说千年修得共枕眠,舍友们虽说没有共枕眠,但在一个房间里同吃同住四年,这缘分,全世界就这么七个人,独一份的感情,现在想想还真舍不得,我跟你说,我们宿舍的一个天津的姑娘,说话一口天津话,听起来特爽,她大大咧咧的,一回宿舍就脱衣服,晚上睡觉还喜欢裸睡,一到夏天她就热的盖不住被子,有时候我晚上起来,哎呦喂,白花花的……哈哈哈……”
我憋住笑瞪着她:“你能不能把你凶残的目光收起来!”
她在座位上笑得花枝乱颤,捂着肚子说:“你别装了,你笑吧,我太了解你了!”
我本来很想笑的,结果被憋没了,我就问:“详细一点,仔细描述一下。”
这回轮到她瞪我了:“禽兽!”
笑完后我们沉默了好一会,看着张科科靠在我肩上的样子,我好像渐渐明白了她的心意,也许我只是揣测,但我更希望这是真的——她真的喜欢我。只是我还没有做好接受她的准备,在这一点上,我显得有些懦弱。我从高中开始喜欢她六年,可当她对我真正有所回应的时候,我却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了,我就像那些买彩票的人一样,当知道自己中奖了之后,除了惊喜之外更多的是错愕吧,终于变成百万富翁的时候,第一时间在想的却是:我该怎么办?真是真的吗?
我对张科科的感情似乎也是如此,当她突然向我示爱的时候,漫长的主观臆想瞬间坍塌,心里没有一点底气,我在想:她喜欢我,表面上是我对她的喜欢得到了回报,可这回报,我有能力让其长久保存吗?万一我接受了,而她又渐渐发现我身上越来越多的毛病,这些毛病恰恰是她无法忍受和接受的,那我该怎么办?恋爱的过程就是这么冒险。当两个人互相产生好感的时候,为了安慰自己,他得从对方身上寻找一切能说服自己当初做出选择的优点,以此来佐证自己的判断和决定毫无问题,自己是一个慧眼识人的人,看似自信的背后,躲藏着的恰巧是一个诚惶诚恐的自己,这也是最真实的自己,他们不忍心或者是不敢让对方的缺点暴露出来,这样会显得自己是如此的平庸,居然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
我正想到这,张科科摇摇我,适时地问道:“你在恋爱中最怕什么?”
我不假思索的说出了正在想的,我说:“两个人在恋爱的时候,既怕自己的缺点暴露出来,又怕对方的缺点暴露出来。”
“为什么?”她问我,她的语气中有些明知故问的成分。
我继续说:“自卑使然。无论多么优秀的人在一起,都会产生一定的自卑情愫,原因就是最简单的——人无完人。个高的女孩子想找一个更高的男孩,有钱的女孩想找一个比自己钱更多的,看上去是女孩自信,但其实在她们内心里,永远走不出男强女弱的固定模式,这一点她们自己也不知道。在一起的两个人尤其在约会的时候,极力的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对方,可一个人的优点是有限的,每对彼此展示一个优点,自己身上的保护色会蜕去一层,所以急于向对方展示华丽的一面,只会让真是的自己、自己不太满意的自己提早的暴露在对方面前,最终会原形毕露。”
“那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应该要真实吗,为什么又要这么辛苦的塑造自己呢?”
张科科其实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因为她对我说的是“塑造”而不是“伪装”,她只是想让别人说出来,因为这样才会更具说服力,否则就是自己的胡乱猜测。
我已经意识到了我再说下去也只是说给自己听,但我需要这样,需要让她信服自己的想法,我说:“我们都幻想时时刻刻在外人面前光彩夺目,退而求其次,自己的表现也得能让自己满意,恋人双方也希望自己身上有让对方可以崇拜的东西,男方更甚,可每一天都是平平淡淡的日子,有什么可以是可以崇拜的呢?这我就说不清楚了,我们年纪还小,那样的生活需要我们身临其境才行。”
我打开小桌上的饮料喝,她点点头说:“其实我也明白,真实和塑造并不矛盾,塑造和伪装也不能一概而论,人这么复杂,我们又怎么可以说的那么透彻,就连佛也想不通才遁入空门了,感情啊,真是复杂啊!我们只能摸索着过河,用一大套所谓专家的理论来维护和经营我们在其中的各种关系,但那些专家又怎么能保证自己过的就比别人好呢。”
我把瓶子放在桌子上说:“你知道世界上最简单的是什么关系吗?”
“什么?”
“金钱关系!”
“金钱关系,为什么?”
“很简单啊,交易双方也没必要躲躲藏藏,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就是为了搞到你的钱和尽量让你少搞我的钱!”我得意的笑了。
“那照你这么说,还有一种关系比这个更简单!”
我问是什么。
她说:“是敌人关系,尤其是动物间的捕食和被捕食关系,这个够简单了吧!就是想吃掉你和不想被你吃掉!”
我说对她说,动物的关系本来就简单,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在火车上的时间尤其感觉漫长,但还好,再有两个小时就到了,我整理了一下行李,其实也没什么整理的,现在出门,最重要的就是手机和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