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夜是无法继续调查了，现在应该先回归到战争的任务。里昂带着波尔回到临时宿舍，将床上的被子抖掉灰尘后递给波尔，再把面包和水放到桌面。
“本土的工厂制造，不介意的话就吃一点吧，我想你需要补充能量。”
波尔脱掉湿透的衣服，裹上被子，拿起面包闻了一下，再掰开观察，确认是面包而不是什么毒物之后，再一小块一小块地撕下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过于斯文的吃相，考虑到波尔的形象，里昂并不感到意外。第六小队，队员全是女性，十五岁到五十岁都有，她们当中大多数人加入阿斯兰冒险团的理由大多是为了波尔，平时这位队长是团里的男性偶像。
波尔出身贵族，虽然不是席尔瓦特家，但家主在王都的政坛也有一席之地。贵族，长相出众，有名气，有实力，还有数不清的支持者，所谓的人生赢家。
“波尔先生，趁你用餐的时间，我来简单描述一下南方国度的状况……”
尽管里昂说的内容很荒唐，但从码头到临时宿舍一路上所看到的一切，波尔并没对这些内容提出质疑。
“《魔王与四个世界》，年幼的时候我也读过，但印象已经很模糊，没想到里面的内容是事实。”
里昂发现了同好，也很是感慨。
“我以前也一度怀疑。而这个看上去完美的国度，没有争斗，没有饥饿，各个种族和平共处，尽管他们几百年前还存在捕食关系，但现在，他们甚至能聚在一起听一场由人鱼举办的演唱会，难以置信不是吗？人类花了万年不能实现的理想，被我们曾经痛恨的野蛮种族实现了。”
波尔倒不是里昂那种想太多的人，他收拾好桌面之后，继续转回工作上的话题。
“那接着讲讲我一路上的遭遇吧。除了我之外的各位队长都分别前往其他方向。我在事前不知道这里的实况，先入为主的观念是把南方与东方的原始地带混为一谈了。就在与你汇合之前，我在城市的东北方突然与敌人遭遇，那是一群野猪人，他们的首领和一般的野猪人不同，体型过于巨大，而且有着极厚的外皮，我的一时大意导致了惨败，最后随机发动替身魔法逃脱，能和你汇合也算是万幸。”
在城市外侧巡逻吗？就目前为止对这个国度的认知，巡逻应该是不具备必要性的。可以认为是十骑士之间有特殊的通讯手段吗？或者单纯就是以我未知的理由在进行常规的夜间巡逻而已?
“看来野猪人就是这个城市的治安部队了。波尔先生，我建议你先休息几天等伤势恢复之后再行动。”
波尔离开凳子走向木床，也不顾上面铺着的一层薄薄的灰尘，直接就躺上去了，剧烈的战斗和负伤，已经带给他足够多的疲劳，轻声说道。
“调查就拜托你了，里昂。”
“还请你放心休息。另外建议白天不要外出，避免造成混乱引起治安部队注意。”
……
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淙淙溪流，绿树成荫，鲜花遍布的山间，小男孩在花丛之间尽情蹦跑。穿着粉色长裙的母亲，手里提着装满美味的篮子，就站在树下守望。
孩子玩累了，就回到母亲身边。等待着自己的，每次都是母亲温柔的笑容，那张不知何时铺好的垫子，以及总是摆满垫子的美食，只留下了两人的的座位空间。
只有两个位置，自己每次都会带着好奇的表情问母亲。
“父亲呢？他不来一起玩吗？”
此时母亲又每次都会摆出那个充满恐惧，绝望的表情，双手紧紧扣住自己的肩膀，惨笑着说道。
“你的父亲不就在那里吗？那个丑陋的魔鬼！”
棕色的野猪人突然出现在母亲身后，将她整个人拖走，沿着草地滑动的痕迹变成了一条血路，生无可恋的表情每次都会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面，她似乎在喃喃自语，明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却又知道那些话的含义。
……
早上，波尔醒过来了。这样的噩梦从小时候开始一直重复，以至于他早就习惯了梦里面的内容。
低头看看前臂上的挤压伤，这种实在的痛楚才是必须面对的现实。再看看四周，里昂已经不在，按照他昨晚的说法，应该是出去打工了。桌面上还留有一些食物和水。窗外是来往的魔族，波尔急忙躲到不会被发现的角度。
就坐在凳子上，波尔依旧用被子裹着全裸的身体，他感到寒冷，应该是伤口感染导致的发烧，脑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将食物塞进嘴里，再灌下一些水，再次跑回床上睡觉。
闭上眼睛，久远的回忆再次浮现……
从懂事开始我就一直住在一座小房子里。房子外面是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里的植物长得很好，就像我一样。母亲，花草，书本，就是童年的全部。
我不曾离开过房子，对于外界的一切认识来自母亲的口述和书本的内容，房子的铁门不高，但母亲吩咐我不能外出，所以我一直没有尝试翻越。
母亲是一位漂亮的女性，书本里对漂亮的女人的描述就是那样。但是我长得很丑，就像故事里描述的怪物，红色的皮肤，两个牙齿凸出嘴角。我想母亲不让我外出的原因就是这个丑陋的模样吧。
但母亲没有嫌弃我，她在我的面前总是温柔地笑着，教我识字，讲故事哄我睡觉，为我准备好一日三餐，教会我做人的道理。
母亲一定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偶尔会有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叔叔过来拜访。每次他过来的时候，母亲都会让我到房间里躲起来，直到那个叔叔走了，她才允许我出来。
我很好奇。
于是有一次，我打开门缝偷看他们俩的会面，沉浸在亲情幻想中的美梦，大概就在那天开始破裂。
母亲哭了，她在痛骂来访者，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词语，但我能分明从她的话语里感受到对我的怨恨和厌倦。原来一切都是虚伪的，那个温柔的笑容，背后到底藏着多少把想将我的喉咙割断的利刃呢？
啪！
房门被用力关上，我来到镜子面前。皮肤已经逐渐变成棕色，越来越粗糙的表皮，越来越长的獠牙，那细小的眼睛，凸起的鼻子，还有从头顶一直延伸至背脊的头发……
恶心的怪物！那样美丽的母亲为何会生出这种丑陋的孩子?书本里提到神可以拯救陷于苦难的人们，那现在你们会来救我吗？会来把我的样子变回普通的人类吗？
哪有什么神。把我生下来就已经是一个错误，为什么还要把这种怪物养大？装出虚假的慈爱模样，母亲你一点都不觉得恶心吗？我都替你感到恶心！想吐出来的恶心！
所谓认清现实，大概就是指现在了。
母亲啊，我对不起你，活在这世上就是你痛苦的根源，那背后的苦难可能是我这个小孩无法想象的，所以至少让我为你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我拿起镜子旁边的剪刀，架在自己的喉咙上。门被推开，不知道是母亲还是来访者呢？不重要了，我知道再不下手，等母亲的怨恨情绪宣泄完之后，必定又是新一轮痛苦的忍耐吧，永别了，这么多年的痛苦马上就能解脱。
咔－！
剪刀陷入皮肤，但仅仅是陷入，深深地陷入，却无法割裂，只有不适的挤压感。
原来那怪异的鼻子也是会酸的吗？原来那蒙蒙的眼睛也是能流出眼泪的吗？明明我都用尽全力合上剪刀，却无法割破自己的皮肤。原来母亲一直不杀掉我只是因为杀不死而已。我就是这样的怪物，故事里的人物要自杀，用小刀轻轻一划就死掉了。
我想死都死不掉。母亲从后面搂着我跪在地上，陪着我一直哭，一直在道歉……
事情的转折在后来的某次来访。来访者和母亲交谈过后，我们花了一天的时间收拾行李，坐上马车，就这样离开了那个充满单纯回忆的房子。
我们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里的人无论男女都穿着像裙子一样的奇怪的衣服，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还有奇特的房子。
来访者说这里叫做云台，我要在这里学习改变外表的魔法。负责教导我的老师并没因为这个丑陋的外表而嫌弃我。
我花费全部时间去练习，一点一点将那让人憎恨的外表掩盖。母亲一直在身边鼓励我，一如她以前温柔的模样。老师后来告诉我，魔法将会压制怪物的血，并还原我本来属于人类的外貌。
再次站在镜子面前，我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类少年，那白皙的皮肤，端正的五官，和母亲的样子是那么相似，如果我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母亲或者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吧。母亲却不以为然，她说无论我是什么样子都是她最爱的儿子。
我还从老师那里学到了名为武术的战斗技能。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是我生命中第二重要的人。
在云台待了几年，已经成年的我陪着母亲回到大陆，回到她本来的家。那是一座豪华的别墅，出来迎接的却只有一位侍女，侍女把我们带到后院的某个不起眼角落的房间，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居住地。
母亲没有怨言，把想要发脾气的我拉扯住，一起把行李搬进小小的房间内，甚至比不上幼年时的房子。我们开始按照以前的习惯开始布置这个重新获得认可的证明。
我凭借自己的力量加入了阿斯兰冒险团，在大陆到处冒险，留下了值得传颂的故事，第六小队队长的名字被所有人熟知。我也因为这张虚假的人皮，受到异性追捧，导致第六小队队员全是女性。
至少母亲是为之骄傲的，她能堂堂正正地回归那个放弃了她二十多年的家族当中。
关于自己的父亲的故事，母亲从未提及。我也从不过问，因为我知道那对她而言就是人生中最痛苦的回忆。我恢复人形已有多年，就让那段不堪回首的故事尘封就好。
但我不能轻易放下，让人憎恨的血统，必须要在这个魔族大陆上来个了结！这里的管理者是野猪人，这一定就是所谓的宿命。虽然无法亲手将那个让母亲痛苦半生的罪魁祸首碎尸万段，但能将他的故乡，他的同族毁灭，也算是我这个儿子对素未谋面的他的“孝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