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流连坊一片歌舞升平。
宾客们经历过下午的惊艳诗词和那一曲可以称为绝响的新曲子,自然是津津乐道。
谈及最多的,一是宁昱本人的诗才和近二十首诗词,四首曲子,竟然每一首都是精品。这些诗词势必要被广为流传,如果自己不知道诗意,也就是落伍了。以后别人在谈论时跟不上节奏,难免被人瞧不起。
其次就是谈论琴操姑娘,以后流连坊少了一个花魁,却不知道妈妈要找谁来才能取代得了琴操的美貌和琴技歌喉。
至于人们对宁昱对琴操的态度,是褒是贬,倒是不重要。人都喜欢以己度人,以自己的标准去猜测别人行为的合理性,然后加以褒贬。不管褒还是贬,这些人都把明日琴操姑娘会去宁家的消息大说特说,有叹息的,也有想去看热闹的。
三楼密室内,李公公正喝着茶,对琴操道:“琴操,你是否觉得委屈?”
琴操在下首立着,回道:“琴操不委屈,李公公对我有救命之恩,又待我恩重如山,还帮我报了父母大仇,做这些事乃是琴操本份。”
李公公呵呵轻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要是觉得委屈,大可以不去,老夫另外找个人去做就是。”
琴操急忙摆手道:“李公公,琴操并没有心有不甘。”
李公公大笑:“那看来你是对宁解元情根深种了?也是,才子配佳人。以他的才学,以后考个功名轻松之极,跟了他也不算是委屈你。”
琴操羞红了脸道:“他是个奇才,对琴操又守着礼,颇有君子风范。琴操是有些仰慕他。”
李公公转了转手上的茶杯,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椅背上道:“虽然叫你接近宁昱,也是老夫的主意,此事安王已经知晓了。先前就与你说过,接近他,一是为安王拉拢人才,二是得到酒和肥皂的配方。不过今日杂家看了他的才学,又想了一个下午,突然就改了主意。”
琴操听到李公公改了主意,暗道怪不得刚才说可以不去,心中有些着急起来,迟疑道:“公公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
李公公掐着兰花指,指了指琴操道:“你呀,着急个什么劲,你是怕杂家不让你去投奔宁昱,日日把你锁在这青楼之中?”
琴操羞道:“不是的,琴操只是担心完不成安王交待的事罢了。”
李公公呵呵笑了几声道:“杂家虽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可是说到揣磨别人的心思,却比男人女人都强上许多。你心里想什么,杂家至少也能猜测个大概出来。也罢,你以后入了宁家,想见一面就难了,杂家就先说些东西给你听吧。”
李公公从地上抱起那条他心爱的狮子犬放在膝上,道:“杂家幼年时家贫,父母又死得早,连饭都吃不上,有几次差点饿死。后来实在无法才投靠在宫中做事的亲戚。那亲戚家中有钱有势,出门前呼后拥,比起某些官儿的排场还大,一些官绅还腆着脸的巴结他。”
李公公抚了抚膝上的京巴,叹了口气道:“杂家很是羡慕他锦衣玉食,奴仆成群。一狠心就净了身入宫,刚好运气好便去侍候二皇子,后来二皇子被封为安王,杂家一下就跟着发达了。那时自以为是上天眷顾,却搞不懂老天为什么差点在小时候便把杂家饿死。直到后来王妃赏赐这条京巴给杂家,才知道它原本是公的,生下来没多久也就阉了。那时候杂家才明白,原来想要这大富大贵,总要付出点什么。琴操,你可听懂了?”
琴操点点头,心道原来李公公也有一段不愿回首的往事,真是造化弄人。
自己的命何尝不是如此呢?所以欲求之,必先予之。想要脱离青楼,做富贵门中之人,也要先付出名声,贞节。
李公公拍了拍扶手,转而又道:“其实有很多时候吧,这人活着,还不如一条狗。狗也可以锦衣玉食,人命有时候更如草芥一般。你看这条京巴,贵妃娘娘赐给安王妃,王妃便又赐给了杂家。不管是在娘娘在王妃手上,还是在杂家手上,一样的锦衣玉食,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你说他是不是比很多人命好。这人人命自不同,狗与狗也是如此。其实杂家当时就只想做了二皇子的一条狗,也总比以前活得连狗不如……”
琴操听他自比成一条狗,劝慰道:“公公说笑了,琴操也未见公公在谁面前卑躬曲膝过。”
李公公摇摇头道:“奴颜媚色的时候你自是没见过,天下间也只有几人能让我如此。你是吃别人饭的狗,哪还要对着主人摆谱。不过这人年纪大了,晚上睡不着想得多。调查了宁昱之后,就开始有些想法。”
然后咳了一咳,道:“当今圣上虽然春秋鼎盛,没有个一二十年也不会去见先帝。但自古以来,皇家最是无情。全天下人都知道太子和安王明争暗夺,为那张椅子斗个不休,就是圣上不知道而已。比如说杂家十年前便来到金陵,本是奉安王之命,前来拉拢金陵太守方溪。当年他还是探花郎时,安王还只是二皇子,就送钱送美女。谁知这人一直不为所动,做了官以后更是食古不化,满脑子就只想着教化万民的大义,对皇权争斗充耳不闻。那么多年安王还是不死心,杂家试探了多少次都无果,他还是不信。”
李公公提起安王,摇了摇头,眼神中透出一些恨色来:“安王这步棋下得实在是臭不可闻。又怕方溪和太子一党暗中勾结,便命我在金陵监视着方溪。杂家也不见他和太子势力有任何接触,一直相安无事。他做他的安王,就把杂家扔在金陵,自生自灭,只要牵制好方溪就行了,每年还要为他的大业孝敬不少银子。所以杂家此前才说,安王只把手底下的人当成狗,只为了他的雄图霸业。哼,什么雄图霸业,依杂家看来,也不过是一己私欲罢了。”
琴操心道:原来李公公改变主意是因为想通了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