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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和妇联支持不赡养老人？这是什么逻辑？还讲不讲天理？大姨根据最后通牒的用语判定其必是出自丈母娘之手，因为工商局喜用限期整改之类的字样。大姨会同母亲先去老舅妈的单位——一个集体所有制的眼镜店，找其领导告状、理论，收效甚微；便又转战丈母娘所在的工商局，向其领导反映相关情况，说该同志受“四人帮”毒害相当严重，歧视且敌视文革中受迫害的亲家，唆使女儿赶走公婆，逼迫女儿女婿离婚，“难道这不是‘四人帮’的残渣余孽吗？”大姨越说越激动，转瞬将人民内部矛盾上升为敌我矛盾。工商局可是国家机关单位，不同于小眼镜店，看你们管不管！
没想到却遭遇更加冷淡的对待。人事部门的领导说，该同志年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是单位公认的好同志！我们不能只听你们的一面之词，还要找该同志核实情况，但她肯定不是什么残渣余孽，这点我们有把握！另外儿女的事应该找儿女单位反映解决，不该找父母的单位，这里恐怕不会有什么你们期待的结果。
大姨和母亲悻悻而返。路上大姨仍愤愤不平：“这就是国家机关单位领导的素质！想必工商局的先进工作者也就是当年的打砸抢分子，现在用于对付小摊小贩，把他们打砸得满街跑，还要抢了他们的货！真是**************，这类人永远也不能退出历史舞台！有素质的人在工商局可干不了。”当然大姨只是根据臆测下的这些论述，后来详细打听才知道丈母娘是内勤人员。女人的情绪化、非理性常体现于由点及面，恨屋及乌。
对外施压无效，就只能对内施压了——老舅必须在老婆与父母间做出选择。选择是残酷的，但自家人会为这残酷注入一些温情，经大家集体讨论，制定了今后轮流坐庄的折中方案：从老舅开始，每个儿女轮流接老人住两年，地方自己解决——老舅承担这两年也是缓冲。从这个月开始，每个儿子每月出十元赡养费，女儿出五元——老人所住的庄家不用出，合在一起养活老人绰绰有余。赡养费交由庄家支配，多余部分皆可补贴家用，有酬劳、鼓励之意。先从沈阳开始，先从城里开始。
那时母亲的工资是三十八元，大姨是四十二元。这样规定既有统一，又可微调，大姨和母亲考虑等老人接到自家住时，她们不会要处于偏远农村的三姨、四姨的钱，她们太苦了，孩子还多——不幸没有赶上计划生育，尽管这被老姨羡慕不已。
大姨让老舅把该方案转达给老舅妈，如果她还不接受，那该离就离吧！看她这条件还能找到什么样的！“找到一个没有父母、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大姨愤然道，那是孙大圣。
老舅妈接受了这个方案，同意先做庄家——从即日算起，以前因服务质量问题不算。于是姥爷这个旧社会有着九十六间房产的地主，带着弯腰驼背小脚的姥姥，终于过上了被轮流坐庄的儿女们像骰子一样抛来掷去的生活。
长篇连载《逝者如斯》376
在老舅家住的两年总体相安无事，既然双方势均力敌且都很强硬，也就能够维持平衡，求大同存小异地生活。其间吉林市的大舅来沈阳看老人一次，家人团聚，大舅提起当年被迫和父母划清界限的事，已有孙子的他泪流满面，痛悔不已。
这两年城里生活水平有所提高，大家商议把农村的三姨、四姨和老姨的赡养费免掉，其余人不论儿女，一律涨到每月十五元——除了大舅自己执意要出二十元。总数比原来又高不少，对两位老人来说很奢侈了，只不过他们实在没什么可享受的，那时还不兴旅游和穿名牌，就是有，姥姥的形体也不适宜。
这次受益最大的是老姨。沈阳农村不是特别苦，她也只有一个孩子，条件比三姨、四姨都好些。老姨家最近正在扩建房子，很快就能扩出个小屋。老姨知恩图报，说等老舅的期限一到，她就把老人接到自己家住，毕竟农村比城里地方宽裕，大家不必死守那条先城后乡的原则，甚至自己到期后还可以让老人继续住下去，这么大岁数折腾一次不容易，乡下空气好、水好，老人出来晒晒太阳也不用爬楼梯。
这倒真解了城里人的大难题。本来下一个就该轮到二舅坐庄了，但二舅娶的寡妇自己就带来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二舅和她又刚生了一个孩子，那一间屋已经挤得要人摞人了。而且因为双方都没有正式的城市户口，涉及计划生育指标问题、本地区的人口爆炸问题、主管人员的乌纱帽问题，被街道及相关部门追得到处躲藏。二舅妈是跑到王宇恒家坐的月子——恰好这时父亲出差，母亲容留她也是担着很大风险的——她正积极申请入党，已经有望了。
二舅对老姨表示感激，盛赞了她的高风亮节——谁坐庄谁就可免交赡养费，而老姨不用交赡养费也主动要求坐庄，足见其仁义孝悌。其实老姨是另有打算，她和老姨夫正拼命攒钱，为生下一个孩子而奋斗——就是后来的不易。农村指标已经放宽，只要退还已领的优惠，再交些罚款。姥爷姥姥每个月的赡养费在农村不算个小数，而他们吃的那口粮食在农村却不算个数，剩饭剩菜都喂猪喂鸡喂猫喂狗，从哪匀不出两口？
很快老舅到届，老姨来接。人之将走，其言也善，老舅妈和姥姥执手惜别，互相殷切叮咛。老舅有些伤感，不知父母还能不能等到下一个循环？子欲养而亲不待，祈望父母健康长寿，等再轮到自己，自己一定要竭尽全力！那时条件定然好多了，该住上大房子了，女儿也该上大学或者工作了，如果父母在妹妹那多住几年，轮回来时女儿可能都出嫁了！那样的话，自己就为老人养老送终！不管住多少年！
然而姥爷姥姥没有等到那一天，远远没有等到。就算等到了，就能如想象那般理想吗？如今老舅住的是三室两厅、一百四十平米的房子，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也想不出来，但现在若有老人同住，就不觉得碍眼了吗？就是同住别墅也可能碍眼的，因为眼界高且刁了，需要的自由度、私密空间、安全距离都大了，只有孝心未能水涨船高，人们很难像爱孩子那样爱父母。失去时才痛悔，只是因为不会再来，但如果能失而复得，就真会做出别样的选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