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因偷溜出去没向父亲报备,冼尉发了脾气。今日,冼越报备了,冼尉欣然答应,因为这个联络熟悉各官员家眷的机会,他不会让冼越放弃。
冼珠一大早便在大门处等着,见冼越来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长灯街夜,热闹非凡,明灯家巷,笑语欢天。
主街之上更是堵得车水马龙。各种精致的马车缓慢的行驶着,望着最热闹的地方——瘦景湖去。
冼家的马车中规中矩,在一众马车之中不算亮眼,几次三番被别的马车抢了道去。好不容易到了瘦景湖,刚一下马车更是堵得水泄不通。
平日里枯燥惯了的人都想乐一乐,所以借着长灯会宣泄着,人山人海形容也不会夸张。
冼越喜欢这样的场景,她淹没在人海中,会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与周围的人一样,只是这盛会之中的一个观景人。
瘦景湖极大,湖的四周都是行人,湖内漂浮着许多花灯,各种颜色极为好看。湖中倒映的光亮与水波的涟漪起起伏伏,衬得水极柔。
“瞧,就是湖中央最大的那艘金船。”冼珠指着,眼里期许。
要去往湖中央就得找船,停船的地方是个特例,因外围都被士兵围住,没有行人,专供达官贵人坐船去往金船。
冼越一行人走了过去,还未到达小船的地方就被士兵拦了下来。
“重要之地,旁人不得入内。”
“呦,是冼三小姐!”刚刚上船的那几个女子认出冼越,连忙同旁边的士兵道,“你们没长眼吗?这位是冼府的三小姐,左相的女儿,未来的皇后,你们有几个脑袋敢拦她的路!”
士兵门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跪地求饶让她们进去。冼越被皇后这一词绕得失了兴致,又见士兵们通通下跪,更是把刚刚的好情绪给冲没了。
“姐姐,你上船吧,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
“姐姐是来会知心人的,可妹妹着实不喜欢那个金船,进去了就不好走动,还是外面的景色漂亮些。”
她如此说,冼珠也不好再说什么,告别她后自己上船去了。
与冼越随性的有两个丫鬟和六个家丁,都是冼尉吩咐带上的。冼越不喜,自己排场如此大惹来周围不少的目光。
若是存心想甩掉他们回去父亲若是知道必定会遭受责骂,她只得忍者。
正想着,只见刹那间自己的手被一人拉着,她惊愕,抬眼看去,那人便拉着她跑。
闹市人流不息,华灯初上,一切都是那么热闹。
孩童的稚笑、大人的欢笑,还有各种吆喝声以及家丁们的呼喊,不绝于耳。但冼越都未听进心去,她望着拉着她的这个人,一时间只能听见自己扑通的心跳。
终于穿过人群,他们躲在一条巷子之中躲过家丁的追赶。冼越喘着气,瞧着对面这个什么事也没有的人。
“是你?”
小留寺那日遇见的顾公子。
“是我,你来了。”顾扬笑了笑,干净明朗。
见她额头上有些薄汗,他从衣袂中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
“谢谢。”
“谢什么谢,走,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顾扬拉起她的手袖,牵着她走。
顾扬寻的宝地是一处高楼,楼层高,能将下面的景致尽收眼底。
初春时期,高处风微寒,顾扬将自己的披风解来下来披在冼越肩上,还不忘打一个好看的结。
“你早有预谋?”冼越盯着他,一本正经,“今夜不算太凉,若是在下面逛市是用不着披风的,你早就想好了带我来这里,所以特地准备了披风。”
“你瞧瞧你,不过是为你披一件衣裳罢了。”顾扬委屈,忽而冲她一笑,“好吧,被你看出来了。我本还忐忑你会不会赴约,如今用上披风在下委实高兴。”
他不正经的拱了拱手,冼越只觉得奇怪:“什么赴约?”
“你难道没有接到我的信?”
“信?”
见她疑惑,顾扬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管怎样我还是见到你了。咱俩有缘接连两次遇见你说巧不巧?”
“还行。”
他们相视一笑,各自领会彼此的玩笑。
“我给你变个术法怎么样?”顾扬双手背在后面,有些神秘。
“什么术法?”
“你之前不是说神灵有耳吗?现在就让我来做一回神灵,只要你大声地说你想要什么,我就会变出来什么?”
冼越不太相信,笑了笑:“果真?”
“自然。”
见他认真,冼越也仔细地想了想,看着下面的世界灯火通明,站于高处便显得下面的人渺小。
“嗯,,”她认真的想了想,冲着下面高喊,“我想要做我自己,只做自己。”
冼越喊得很大声,但声音还是被风吹散了,淹没在热闹的声音之中。
“怎么样?能实现吗?”
顾扬看着她,泯了泯唇:“不太好办,不过,谁让我是神灵呢?”
他笑了笑,用手抹了一把墙灰擦在她的脸上。冼越愣住,怔怔地瞧着他。
“如今是个花猫了,”顾扬笑着,神色宠溺。他将手摊开放在她面前,轻声道,“怎么样,相信我吗?”
冼越没说话,四周极静,没了喧闹,只有风的簌簌声。
“信。”
她将手放了上去,与他紧紧握住。他带着她跑下楼去,跑向人群,跑向灯火阑珊。
有人注意到他们,偶尔驻足一眼,瞧见那个如月般皎洁的女子,如星辰般闪耀的男子,那样般配。
“小姐,小姐。”家丁们大喊着。
他们仍旧跑,笑着,流着汗水,偶尔回头四目相对,目如辰星。
终于,他们跑累了,顾扬仍旧牵着她的手,看着她:“你可信一见钟情。”
可信一见钟情?
家丁就要来了,冼越赶紧收回手:“我得回去了。”她神色有些闪躲,看向别处。
顾扬着急:“你还未回答我,甚至连我的名字也未过问?”
冼越没说话,往回走着。
顾扬有些着急,大喊了一声:“一见钟情并不是第一次见你就钟情于你,而是每一次见你都钟情于你。你,可信?”
冼越的步子顿住,可信?
“信。”她信。
山间小寺,林中庭院,偶然一见,心向悦之,众佛面前,岂敢虚言。
冼越回答,声音没在人海中。
“冼珠,我叫顾扬,你记住。”
他大喊。冼越没再回头,被家丁们带走。
......
冼越被人所劫的事情,冼尉知道了,并发了脾气下令找出那个登徒子。他怕冼越受惊,吩咐她在院内好生休息,不要影响五日后进宫面圣。
从长灯会回来,冼越一直未言,之前的一切都如幻如梦那么的不真实。
案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副画卷,她展开,里面的是一张熟悉的人脸。
那个世子的画像送来了,是顾扬,她今日所见的那个顾扬。
如此巧合,冼越眉头紧锁着。
他是前太子之子,而她是未来的皇后。她父亲曾说,如今皇帝是乘着太子意外惨死而登的皇位。但皇帝忌惮那些拥护太子的势力,更忌惮他们会拥立新君,所以便将仅有十岁的太子之子顾扬送去巫山郡。如今十年已到,顾扬回来,前太子势力暗暗聚拢。父亲说,他最近正头疼于顾扬一党人的动作,要她也要注意。等将来登上后位之时,帮衬皇帝处理这一帮乱臣贼子。
她不由得苦笑,她之前,太放纵自己了。她是皇后,不能奢望自己做个寻常人,也不能奢求自己只做自己。她是皇后,她应是该爱皇帝、爱万民。
夜深了,仍没有睡意的她站在窗边,在这座府邸之中,她又成为了那个冼越,那个要成为皇后的冼越,囿于在一方院落之中,将来又囿于在那深宫之中。
第二日。冼珠来了,她来道谢,说是她与那贵公子情投意合,那贵公子也允诺不日便来提亲。
冼越向她道喜。她又说前日她来送布匹之时,丫鬟漏放了一封书信在布匹之中,是丫鬟出门采办时有人拿给她的。
冼越让身边的丫鬟找了出来。那封信样子平常,冼珠倒也不避讳当面将信拆开。
信上所写“长灯一会,盼姑娘至,明月共赏,续佛前之约。”落款顾扬。
“顾扬?这顾扬是谁?”冼珠疑惑,许是将冼越当做心腹之人,将信递了过去。
顾扬?怪不得那晚他叫她冼珠,原来是这样的阴差阳错。也好,他们身份本就不该再有交集,冥冥之中,换了吧。
......
冼越的生活很快恢复如常,除了父亲偶然遣她去说说朝中事务,其余的时间她都呆在房中,没有兴致。
皇帝寿辰的前日,冼尉差人准备好华服,衣裳大气合体,符合她未来皇后的身份气质。再加之冼越实在是南葵数一数二的美人,略施粉黛便与天人无异。
皇宫之中,灯火通明,宫门口停放了数架马车,达官贵人们纷纷下车向着皇宫里走去。
“小姐,丞相在等着您呢?”小厮轻声提醒还未下车的冼越。
她从怔住的情绪中收了回来,道:“让父亲先进去吧,我刚刚不小心弄乱了头发,需整理整理。”
“是。”小厮走远。马车里就冼越一人,她迟迟未下车,手不由得攥紧。
她纤长的手指缓缓地挑起车帘,望向那座巍峨宏伟地城池。高墙肃穆不可侵犯,将里面大大小小无数间宫殿、屋子围住,密不透气。
或许在不久之后她很快就会住在里面,住在这皇宫,另一个大点的冼府。
大殿之中,一派辉煌热闹之象。皇帝寿宴自不必说,必是排场极大。冼越进来时,宾客们都已经规规矩矩的坐好,殿内中人瞧见她来,纷纷低语。
“冼家三小姐?这就是未来的皇后!”
“果然是丞相之女,容貌气度样样不凡啊。”
“......”
冼越是上座。宴席开始,歌舞升平,皇宫大殿众人饮酒享乐好不快哉。但,这场宴会的主角皇帝却迟迟未现身。百官们都是习惯了的,皇帝常常缺席早朝都是常事,更可况是夜宴,估计这会子不知是在哪个妃子的卧榻上享乐。
宴会进行到一半,冼越借着如厕的理由出去透气。初次以准皇后的身份进皇宫,那些妃嫔们的目光让她有些透不过气,尽管父亲平日里教过她如何泰然处之应付各种场面,但绝对不包括怎么应付嫔妃。
长廊上风大,冼越长舒了一口气,正觉得稍微畅快一些便被人拦住腰一把从廊上跳了下去。
她惊呼,最怕高的她紧紧抱住那人的腰。
“叫呼什么,招来了人就不好玩了。”那人用手将她嘴堵住,冼越蹬大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人,用力的挣脱出他的手。
“登徒子!”她狠狠的踹那人一脚,那人结实的挨了下来,周身散发着浓重酒气。
“登徒子?”那人笑了笑,一双眼睛打量着她,“你,就是冼相给朕挑的皇后?”
朕?
冼越愣住,瞧着面前人的周身打扮,着实是黄袍啊!
“陛下!”她赶紧行礼,低着头不看龙颜。
皇帝没说话,似乎是醉得太厉害,目光有些飘忽。
“冼相眼光着实好,给朕挑了个天仙似地皇后,朕甚是欢喜啊,欢喜啊!皇帝大笑,随即便摇摇坠坠地一把拉住她的手。
冼越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奈何面前人虽醉着但力气却极大。
“陛下,您醉了,臣女便不打搅了。”她扬言告辞,奋力挣脱着他的手。奈何皇帝将她一把搂住,作势要亲了过去。
“陛,,陛下,还请自重。”
“自重?你我二人日后就是夫妻,夫妻,你可知道?”
皇帝加重了夫妻二字,向她亲了过去。冼越着急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只见一个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皇帝地脸上,皇帝重心不稳倒在地上。她诧异地瞧着来人,只见顾扬怒气冲冲地看着皇帝,随即便拉住她地手离去。
事情发生地太快,顾扬地拳头太快,带着冼越离去得的也太快。皇帝半躺在地上,醉眼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忽而又转向瞧着天上,望着夜空。
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看着手中刚从冼越身上扯下来的手帕,不由得笑了笑。
“小丫头。”
他笑,忽而笑出声来。他摇摇坠坠的站了起来,不知道要去哪里。
......
城郊。
顾扬牵冼越下马,河边凉风簌簌,冼越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将头埋在颈间。
“谢谢。”她轻声道,声音微哑。
顾扬给她披了一件披风,她抬头看着他,他蹬大着眼睛有些无辜:“这次不是早有预谋,这件披风大抵是赖上你了,穿在你身上的次数比在我身上的次数都多。”
冼越被他逗笑了,揽了揽披风,看着他:“你是世子,理应知道刚刚打的人是谁?”
顾扬撇了撇嘴,满不在乎:“皇帝呗。”
“那可是皇帝,为了我殴打当今皇帝可是要杀头的。”会杀头的,你不怕吗?
“打就打了,管他是谁。我顾扬烂命一条,也不怕他是皇帝。”他捡起一颗石子朝着河里扔去,惊起许多涟漪。
“可我尚有父母亲族,他,我是得罪不起的。”冼越说的小声。
“只因得罪不起,便任由他那般对你?”顾扬心中微微升起一股气,不太舒服。
冼越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倒映在河中的月亮,它像本身就在水中一般,真的一样。
“可,我是皇后。”
她是未来的皇后,正如皇帝所说,不久后便会是夫妻。
顾扬没说话,站在一旁沉默了。
“我知道。”许久,他开口。
冼越有些诧异,抬头看着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扬笑了笑,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在长灯会,那个时候我便知道我认错人了。冼府的表小姐怎会六个家丁陪同,冼越,我知道是你。”
没想到顾扬在认出她了,她仍是觉得疑惑:“可那日你为何叫我冼珠?”既然认得又为何错叫?
顾扬扔了个石子,没说话。
他早知道她是冼越,当他问她可信一见钟情时她犹豫了,他知道她有顾虑,怕她日后为彼此的身份担忧尴尬,他才故意叫错。
“其实,你我的身份,你是不该带我出城的。我该要回去了。”说完,冼越起身站了起来准备要走。
“冼越。”顾扬一把拉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不快乐。在小留寺你所祈的愿,不是你的愿。”顾扬看着她,手紧紧将她牵着,生怕她离开。
冼越没说话,紧抿着唇。
“在巫山郡,有一个传说,只要能够抓住水中的月亮,就能够实现一个愿望。我从未试过,今日便试一试。”
说完顾扬转身向河里走去,纵身跳了进去。
“顾扬!”冼越大惊,大步的跑向河里。冰冷的河水浸湿了脚下了衣裙,她慌张的看着河里,除了涟漪根本瞧不见任何东西。
“顾扬,别闹了,你出来!”她大喊。
“顾扬!”没有回应。
“顾扬你出来!”仍旧没有回应。
她不知道河水有多深,更不知顾扬他熟不熟悉水性。她从未这般着急,甚至想冲向水中,将他找出来。
的确,冼越这样做了。正当她要跑向深处时,顾扬出现了。他从头到脚都湿透了,风吹得那样冷,她什么也没想便冲上去将他一把抱住。
“傻子,水里的月亮怎会抓得到?什么传说你都信,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她急得大骂,却将他抱得紧紧的。
顾扬笑了,反将她抱住:“我们巫山郡的传说从不骗人,你瞧,水中的月亮抓到了。”
顾扬的手掌摊开,在里面的是一个月形的石头,小小巧巧,犹如真的月亮。
他将月石放在冼越的手心,认真道:“这个愿望给你留着,你不必许什么国运昌盛、天下大同,你要只许你自己的,你冼越真正喜欢的。”
在这一刻之前冼越都还未曾相信会有人真正的在意她的想法,在意她是不是快乐,在意她是不是愿意成为现在的自己。可是这一刻她信了。
“我知道,你会是将来的皇后,可那是将来,充满着一切未知事情的将来。”他轻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冼越,你可知吾之所爱隔山河,有你在,山河亦可平。”
吾之所爱隔山河,有你在,山河亦可平。
谢谢你,顾扬。
冼越吻了上去,在顾扬面前,她永远都是冼越,只是冼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