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月色回到家,冼越偷偷溜回了自己的闺阁。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进去之时,圆桌旁正坐着一人,是她的父亲。
“父亲。”冼越有些心虚,旁边的丫鬟们大气也不敢出。
冼尉脸色铁青,瞧着她进来时的装束气上心上:“这一日跑去哪里了?”
她是怕父亲的,往日的父亲总是一副威严之相,是父亦是师,在种种方面总是对她苛刻,要求极高。
今日偷溜出去没向家里人报备,冼越知道父亲生气了,衣袂里的手微微攥紧。
“今日立春突然来了兴致,所以出去走了走。”
“你若要出去为何不带着丫鬟家丁,你自己独自一人若是遇险了怎么办?”
冼越没了话,自己的确是兴致一起便溜出去的,也没想着带上其他人。
“我已经查清楚了,你院里的丫鬟私自出府游玩,毫无规矩,通通杖责二十。”
“父亲!”冼越声音忽高,“她们都是得了我的允许才出去的,并不是私自出府。”
冼尉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怒道:“你的允许?你院里的大小事宜都得我做主,没有我的令,她们不算私自出府算什么?”
屋子里霎时冷了下来,丫鬟们通通低下头紧张兮兮,冼越攥着双手,紧抿着唇不说话。
她没说话,她有时真的不喜欢父亲这般唯一的管制。她有时实在是太羡慕其他姊妹了,因为父亲绝没有心思约束她们,而她,至小便是注定了的,与其他姊妹不同,更与其他女子不同。
“越儿,你要知道,你的身份特殊。像今日这样你私自出府,若是遭受意外可如何是好?父亲从小将你带在身边培养,琴棋书画你样样顶好,朝中政务、官员势力以及天下局势你都了如指掌,父亲这般苦心的培养你,不是让你成为冼府的平常小姐,而是,”
“皇后!”冼越打断父亲的话,她听倦了,“而是成为南葵的皇后,越儿知道。”
冼越低垂着眼,皇后这两个字总会让她喘不过气。
她的父亲是南葵左相,重权在握,连当今皇帝顾渊曾经也是被她父亲扶持上位。
自此冼府便与皇帝结亲,未来皇后之位将会落在冼府,而那人正是冼府的三小姐冼越。尽管皇帝顾渊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坐上皇位的这十年,骄奢淫逸不管朝政,君不像君。但冼越是定下来的,不管皇帝是谁,品行如何,她都得嫁。
冼越七岁时便是准皇后,冼尉将她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皇后,或者说是一个合格的女皇帝。
她只要进宫,她父亲自有一切办法让她成为南葵最重要的那个人,堪比左相,堪比皇帝。
冼尉见她清楚,没再说谴责的话。
“越儿,父亲所愿便是南葵越来越好,最好立于西阙东原之上,一统桃夭大地。你是父亲的希望,明白吗?”
冼越缄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明白。”
她在七岁那年便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冼越了,而是南葵的皇后。
“十日后,皇上寿宴,你要进宫,以未来皇后的身份。”
冼尉走了,屋子里死气沉沉。丫鬟们都出去领罚去了,她坐在镜前,听着丫鬟们的惨叫以及低声的呜咽声,神色死寂一般。
她忽而想起了今日遇见的那个男子,他说,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平凡却又高远,她冼越,似乎永远也达不到。
......
“信可送到了?”
见着小厮回来,顾扬赶紧问道。
小厮瞧见自家世子如此期待,也不耽搁,连声道:“今日冼小姐的丫鬟出来采办布匹,小的已经将信给那丫鬟了。”
“好,甚好。”顾扬笑了笑,拍了拍小厮的肩膀,赞许他干得不错。
“不过,世子,小的还不是很明白,您怎么就认定那女子就一定是冼府的小姐呢?”小厮不明白,问道。
顾扬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带着笑缓缓道:“那姑娘姓冼,你说说都城有几个姓冼的人家?况且她说话气度通通不凡,身为女子便有大家见解不像寻常人家出身。都城不是寻常人家的谁还姓冼?”
自然是冼相府。
小厮明白的点了点头,又糊涂起来:“可冼府有这么多位小姐,您怎么知道那女子是冼府的表小姐?”
顾扬用扇子敲了敲那小厮的脑袋:“你傻呀,自然是查的呀!”
当日去小留寺的人少之又少,查个冼府的小姐还不容易。
小厮摸了摸被打的脑门,憨笑道:“是是是,世子这般上心那女子怎会查不到?要我说啊,那位冼府的表小姐最好是个天仙似的人儿,要不然世子您为了邀她去长灯会,连蒋小姐的邀约都拒了。”
“我这个人只喜欢做自己乐意的事,就算没有冼姑娘,我也不会应下那蒋小姐之约,徒增麻烦。”
顾扬随性,他知道蒋家小姐属意自己,但他不喜欢那蒋小姐,自然不会吊着人家玩,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也应当保持距离,这对谁都好。
顾扬笑了笑,抬头瞧着晴朗地天空,云雾在眼中浮动一般。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明明知道今夜过去之后明日一定会到来,但他还是希望时间它快一点,带着心中悸动地微甜,奔跑着来。
......
这几日,冼越被禁足了,冼尉分配了任务,便是将这一月之内大大小小新封的官员都认个清楚明白。
都城最好的画师给他们画了画像,冼越必须通过画像认识朝中所有的官员,不仅如此,连他们的亲属家眷都要识得,并缕清官员之中的各种关系。
翻看着案桌上的画像,旁边的是白檀木的燃香,一丝一缕,在空中缓缓上升,然后消失。
“这张为何没有人像?”
她问向旁边的管家,管家解释道:“这画中人画师还未完工呢?”
冼越点了点头,只见画上没有人像,只有一行文字。
“顾扬,前太子嫡子,十岁时因皇帝登基之后被送往巫山郡。如今回来,与大将军蒋都交往密切。”
大将军蒋都?正是她父亲的死对头,手握军权,朝中地位不容小觑。对于这顾扬世子,冼越也略有耳闻,据说当年前太子也就是他爹被人谋杀,虽未知道真凶,但大家心里面都明白是当今的皇帝顾渊。
“小姐,丞相说这顾扬您得注意这些,他被遣十年才回都城,许多人都还未识得他,连画师一时也还画不出他的画像。不过,过几日会送过来的。”
“好。”冼越将画卷收起,朝中大小官员样貌她都熟记于心,就差这顾扬世子了。
管家离去,冼越手中拿起书卷看了起来,专研于书本她最在行,不过一会便看得入迷。
“小姐,表小姐来了。”
丫鬟一声喊,冼越便瞧见冼珠进来了。
“姐姐。”她放下手中地书,有些诧异来人。
冼珠是她的表姐,父母早亡从小寄身于家中后随了冼姓。虽改了姓但却不算亲近,只因这位姐姐实在鲜少出门走动,深不露面,所以感情也就淡些。
“妹妹,今日姐姐前来叨扰实在不好意思。”冼珠瞧着她面前的书,便为自己地叨扰感到歉意。
冼越笑着摇了摇头,旁边丫鬟开始一一斟茶。
“姐姐向来不爱出来走动,最近又是出门祭春又是来我院中,妹妹为姐姐欣喜,虽一屋足暖,可是屋外的景致也能够暖人。”
冼珠掩嘴轻笑:“妹妹说得是。”
说完,她便示意后面的丫鬟端着东西上来。丫鬟双手捧着一块布匹,样色材质都还不错,显然是上品。
“年前再锦衣纺定了几块布匹打算置办衣裳,今日才取到货,特意给妹妹送一匹过来。姐姐知道妹妹平日衣裳都是宫中顶好的绣娘缝制,寻常绣纺中的料子与妹妹平日所穿定是比不了。但这已是姐姐能拿得出最好的东西了,还请妹妹别嫌弃。”
冼越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都说锦衣纺布匹抢手,有钱也买不到,姐姐送我料子比其他的东西都好,正好近日我想做一件披风,姐姐的礼物来的正是时候。”
冼越赶紧让人收下。虽府中事宜她不大管,但也知道表姐姐平日生活并不是很好,一块好的布匹定是花了她不少的心血,就算她知道她前来是有事向求,也应承了下来。
见她喜欢冼珠松了口气,有些紧张:“其实,姐姐此番前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请妹妹帮忙。”
“什么忙?自家姐妹,姐姐无需客气。”冼越笑了笑,尽量让她感觉放松。
冼珠瞧了眼四周,冼越会意,叫退了屋内所有的丫鬟,屋中只有她二人。
“姐姐,,,”冼珠有些踌躇,脸上蒙上两块红晕,“立春那日,我忽而来了兴致想出去走走,便去了小留寺祭春,便在小留寺偶遇一人。我,,我与那人相谈甚欢,恍若知己。今日他来信,邀我明日去游长灯会......”
冼珠欲言又止,羞羞答答地显然时闺阁女孩吐露心事的模样。冼越明白,如此路数,哪里是知己这么简单?
她笑了笑,来了些八卦的兴致:“府中没有禁制,姐姐想见那人应他邀约便是,哪里需要妹妹帮忙?”
“妹妹不知,”冼珠赶紧道,脸上仍旧羞红,“那人身份高贵,所邀我去的地方只有达官贵人可进。妹妹也知道,姐姐父母早亡,尽管你们待我极好,吃穿住行样样都是正小姐一般。可外人并不知我是谁,也不会应承我的身份,我若是想进去恐怕不成。”
冼珠很会说话,冼家对她算不上极好,加之她不大会逢迎,大家都似乎忘了她这个表小姐。冼越知道她的情况,也心知她寄人篱下心中定有委屈,忽有同情。
“姐姐是想让我带你去长灯会?”
“正是,妹妹,姐姐知道你平日事务繁多,时间很珍贵,可姐姐身份如此实在没辙,所以请妹妹帮帮忙。”
冼越没说话,大抵每个国家都是如此,权力的圈子都极为浓重,寻常人想要去一个地方,还得看看自己的身份够不够格。
冼珠见她没说话,心下有些泄气,不料冼越却拉起她的手笑了笑:“正好我也想去长灯会,姐姐不如就陪妹妹去玩一玩?”
见冼越答应,冼珠惊喜,连忙致谢,方后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