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是的,民女看过了。”莫漓没有否认。
重旸挑着眉,面上看不出意味。
莫漓悻悻看重旸,等待着重旸问罪。
然而,许久后,重旸却口气缓和地开口道:“既然都看过了,那就说说有什么感想吧!”
莫漓一怔。
感想?
她对重旸的这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重旸这是要与她探讨对这本手记内容的感想?
这本手记虽然记得天马行空,但如果拿那些记录下来的内容来与现实做比较的话,会发现实际上炤妃改变了许多原本不好的事情。
所以,该说这些内容好呢还是不好呢?
莫漓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中肯回答。
她惶惶垂下眼眸道:“从书册内容看,炤妃娘娘明见万里,非常人也。”
说完小心翼翼看了看重旸,见他面上未有波澜,莫漓暗自松一口气。
“所以,你不认为炤妃是个祸害。”重旸挑眉问。
“民女认为,炤妃娘娘或许正是大恒的福运。”莫漓依旧垂着眸,谨慎又直白地说着心中的感想。
重旸再次挑了挑眉,觉得这丫头答得有些意思,于是追问:“何以这样认为?”
莫漓道:“炤妃娘娘的预见里,大恒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该是多灾多难。可就我们所知的大恒历史上的灾祸却是寥寥无几,即便是被史书记录的天灾也大都及时采取了防范措施,去危就安,最终极大程度降低或泯灭了灾祸对百姓的影响。如果单从这点来看,炤妃娘娘该算是大恒的贵人了。”
重旸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转而审视起莫漓。
“如果撇开这点看,你认为炤妃又是个怎样的人?”
莫漓看了看重旸,心中暗自思量着他的问题。
撇开这点看,那就是问她对炤妃为人怎么看?她不认得炤妃,又怎知她是个怎样的人?
看着重旸意味不明的笑,莫漓答道:“民女不认得炤妃娘娘,故而也不知炤妃娘娘是个怎样的人。”
重旸习惯性又挑了下眉,“你不认得炤妃?”
莫漓又怔了一怔。这语气,仿佛她理应认得炤妃才是。
她该认得炤妃?
她眉头微微蹙起,不明白重旸到底要问什么。
他所谓的认得又是什么意思?是指她对炤妃的了解还是……?如果说了解,莫漓看过史书对炤妃的记载,也曾经有一阵,挺爱看讲贤文和炤妃的话本子。所以,她也该算是对炤妃有所了解。
于是她答:“认得。”
顿了顿,又道:“也不认得。”
重旸眸光瞬间深邃起来。
“此话何意?”他问。
莫漓垂眸恭敬道:“民女未曾见过炤妃娘娘,但话本子里时常有写娘娘,民女久闻其名,故而也算是认得。”
重旸闻言顿了顿,然后笑起来:“照你这么说,大恒百姓都算是认得她的。”
看了她好一会儿,重旸终是长叹口气道:“炤妃作为贤文帝的后宫并不是个好妃嫔。不过,倒是个好神子。”
莫漓听重旸对炤妃评价,有些诧异。这样的评价,算是个很高的评价了。没想到画本子里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先帝宠妃,在重旸口中竟也是个不错的人。炤妃是神子,她在看《摘梦》时就已经知道。但她以为,对于这样一个差点让大恒基业毁于一旦的女人,重旸对她的态度就算不怨恨,也不会有太多好感,不然史书和满街流传的话本子里,也不至于会把炤妃写得那样不堪。
“所以陛下也认为,炤妃娘娘是大恒的福运?”莫漓试探问。
她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一副模样很是乖巧。
重旸看着她这副佯装乖顺的模样,心中顿又百感交集。
他见过的这个年纪的姑娘,能沉得住气就已经难能可贵。而能在万人之上的皇帝面前不慌不乱,对答如流,坦言自己想法,甚至企图试探皇帝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是个聪慧的丫头!他心中暗自感叹。
莫漓用余光偷瞄着眼前的人,见他面上略有些异样,她不太明白这种异样代表着什么。
其实在看到《摘梦》之前,莫漓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这本手记的内容又让她对炤妃是神子的事深信不疑。她想到早晨如妃也含沙射影地与她说了神子之事,她忽然想起如妃说的:神子的事是与慕容若云息息相关的事。如果说,如妃口中的神子指的就是贤文炤妃,那为何又会与慕容若云相关?
她复又抬眸看了看重旸。
重旸与炤妃的关系似乎也很微妙……
莫漓想着,又垂下眼睫。
所以,作为神子的炤妃究竟与慕容若云、与重旸帝是怎样一种联系?
收了心思,莫漓平淡而小心翼翼地开口:“民女看了炤妃娘娘的手记,也认为娘娘是个称职的神子。只是……看完这本手记,有些疑惑不解之处,不知当讲不当讲?”
重旸语气平和道:“有何疑惑,不妨讲来听听。”
莫漓道:“民女疑惑的是,从最后的两篇内容看,炤妃娘娘分明已经预见了癸巳年九月的祸乱,却为何还是让它发生了?天灾不可逆,炤妃娘娘尚能扭转乾坤,那人祸何以不可避免?”
重旸听着,面上逐渐显出异样。待莫漓说完,莫漓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他脸上虽还挂着笑,笑容却有些僵硬。
重旸一时不说话了。
一旁的费公公之前只听着皇帝和莫漓说话,并不插嘴。此刻听了莫漓的话,又见重旸这副神情,立刻就尖声开口责问起莫漓:“大胆!你可知这皇城之中是有两大忌讳?”
“民女惶恐!”莫漓闻言颔首。
费公公问罪道:“宫中两个规矩:一不进雁归宫,二不论癸巳事,你这是一下全给占尽了呀!是该当何罪啊?”
听了费公公这话,莫漓恍然明白过来为何刚刚她问小太监癸巳的事,小太监显得那般惊慌。原来癸巳的祸乱在这皇宫之中是不能妄论的。而雁归宫,是说她昨日闯的废宫吧?那这两个忌讳,她确实全都犯了。
瞥了眼一旁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太监,莫漓连忙也同他一样伏身跪了下去。
“民女不知这是犯了宫中规矩,还请陛下恕罪。”
重旸眸色复杂地盯着莫漓,面上略见起伏。
重旸想到她刚才未雨绸缪的“请罪”,想到自己刚才应了她:不怪罪她无意犯的忌讳,不由就弯起嘴角笑了。
他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起来吧。算是不知者不罪。”
莫漓却依旧伏跪在地。
重旸皱了皱眉。
一旁费公公见状立刻尖着嗓子上前喊:“陛下叫你起身呢!怎么不起来?”
莫漓支吾着开口:“民女惶恐!但民女的不解,不知是否能解?”
“大胆莫漓!都说了是不能妄论的事,竟是还敢问!陛下没怪罪你已是大恩,还不快快起来?”
重旸却朝费公公摆摆手示意他住嘴。费公公立刻不甘心地闭了嘴。
重旸看着莫漓,意味深长道:“凡事有得必有失,不可两全。”
有得有失……
重旸是在说她得了恩惠就该收起好奇心?还是在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如果是回答她的问题,那就是说炤妃的得失。在那场癸巳的祸乱中,炤妃失的是命,那她又得到了什么?
“臣参见陛下!”
门口传来的慕容若云的声音打破了原本院子里怪异的气氛。
只是,慕容若云之后的话却更是怪异。
“陛下留臣等在朝堂附议颐国之事,自己却跑来微臣的祥云殿?如此出其不意果然是陛下一贯的作风。”
他不称重旸为父,也不自称为儿,全然一副君臣模样。话中字句亦显得十分疏离。
重旸不语,只看着慕容若云尴尬一笑。
慕容若云没有理会,他大步跨进院子后迅速扫了眼院里的情形。
“这是在做什么?”他肃然问一旁的费公公。
费公公忙颔首道:“回二殿下,这莫姑娘犯了宫中忌讳,故而,老奴方才训了她。”
慕容若云闻言冷笑一声,不客气道:“费公公来本王的宫里训本王的人?是不是喧宾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