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府。
朱红色的大门前,浩浩荡荡的聚集了一拨守卫的禁军,严阵以待,威风凛凛。
“老奴在这里给言侯爷贺喜了。”面似靴皮,尨眉皓发的福禄海,手握拂尘,谄媚着笑脸,翘着兰花指兴奋的比划道。
言楼面无表情。“福公公,不知喜从何来。”
“后宫之中,贵妃娘娘独享雨露恩泽,圣眷正隆,陛下又赐婚摄政王和三小姐,可不是双喜临门。”
福禄海笑容可掬。“老奴今日受了陛下的旨意,请三小姐入宫,可不好让娘娘等急了。”
“福公公有礼了。”闻言,红叶款款上前行了个礼,略施粉黛的面容,楚楚动人。
“三小姐客气了。”福禄海佝偻着腰,抬眼细细瞧了瞧红叶,拔尖了声恭维道。“果真是个俊俏的美人,怪不得王爷念念不忘,三番两次急着催皇上赐婚呢。”
脑中似闷雷炸响。言寐低着头,指甲用力嵌入手心,眼底闪过一丝阴郁。
红叶颔首,转头对言楼和池素盈盈一拜,低眉顺眼,放柔了声音道。“爹爹,大娘,懿儿先行一步了。”
进宫前,柳枝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倍加小心谨慎,红叶知道她侍妾的身份摆在那里,以免她受到池素刁难,所以红叶没有让她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恩。”言楼仅仅点了点头。池素复杂的看着她,没有多说什么。
福禄海引领着红叶上了一架六轡马车,帷裳拿金线绣了展翅高飞的鸾鸟图样,活灵活现。
车厢内,铺着一层柔软厚实的毛皮,小桌上摆了许多可口精致的小点心,心思十分周全。
“你这位大姐,打的是什么算盘。”红叶笑吟吟道。
仅仅只是一道觐见的懿旨也就罢了,可偏偏出动了守城的禁卫军,包括陛下跟前伺候的总管大人出面迎接她进宫,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了。
相反,言懿做出了一副苦恼状。“对于这个大姐,我好像没有什么印象。”
虽说女子养在深闺人未识,可京城中,谁人不知,当年言骊一手螺钿紫檀五弦琵琶,艳惊天下,成为大魏王朝第一美人和第一才女,引得不少青年才俊慕名而来,上门求亲的人也是不胜枚举。
民间传言,言府大小姐言骊对一个落魄书生情有独钟,甚至心甘情愿抛弃富贵权势,和他携手归隐山林。
一时间众说纷纭,家喻户晓,让人分不清了真假,被传为了一桩才子佳人的美谈。
之后,当今圣上对言骊一见倾心,将她收进了后宫,册封为美人。不到一年,直接晋升成为贵妃,荣宠地位丝毫不亚于母仪天下的皇后,此事才不了了之。
“你从未见过她吗?”红叶随口问了一句。
言懿思索了一下,迟疑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一个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言家大小姐,一个无才无貌,人微言轻的言家三小姐,嫡庶尊卑有别。尽管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可是两个人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那个时候,她日夜担惊受怕,处处提防戒备池素的阴谋算计。运气好的,顶多鞭打责骂一顿。运气不好的,大抵就是被关进了小黑屋,几天几夜,没吃没喝,三番两次险些活不下来。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言寐恨恨的转移视线,匆匆对言楼和池素行了个礼,领着丫鬟扭头回房间去了。
喜欢一件东西就要自己亲手得到,别人施舍的哪有自己不择手段得到的心满意足。
见言寐气冲冲的走了,池素不禁长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没有叫住她。总有一天她就会明白,她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她着想。
大厅。
“老爷,京城的命案,你真的打算甩手不管了?”池素屏退了下人,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
月圆之夜,那个神出鬼没,行踪诡秘的神秘人,让京中百姓惶惶不安,闭门不出。陛下将此事全权交付摄政王负责调查,言楼置身事外,这样偏心的会不会太过于明显了。
“皇帝依仗的是赫连清绝,出了什么事自然是他担着。”
言楼掐着眉心,沉声道。“这几日,赫连清绝新提拔了一个从一品的太子太傅,处处与我作对,拉拢了不少文臣武官替他说话。陛下对他也赞不绝口。”
“太傅?”池素不明所以。“宫内已经埋下了我们的眼线,不可能知情不报。”
“你对言骊的管教,过分放松了。”言楼一针见血,冷峻的五官平添了一抹厉色。
“老爷,言骊并不知情。”池素一惊,急忙为言骊开脱。
长久以来,对于言骊她一直深怀愧疚悔恨。以至,她不愿,也不敢承认,其实她打从心底畏惧排斥自己的亲生女儿。
“够了。”言楼粗暴的打断她。“那个人,当年我还真是看走了眼。”
池素一脸疑惑。“熟人?”
言楼讽刺一笑,眼底杀机浮现。“萧阳。”
“怎么会是他?”池素惊恐失色。“当年,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言楼下令必须斩草除根,所以她秘密派人去灭他满门,之后放了一把火毁尸灭迹,烧的一干二净,他居然轻而易举的死里逃生了。
“赫连清绝想要保下他,简直是易如反掌。”言楼冷笑连连。
“不过这样也好,擒贼先擒王,一条狗没了主人,看他还有什么本事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为所欲为。”
“老爷,你的意思是……?”池素眼皮子一抖,感觉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的旁敲侧击道。
言楼嘴边挂着残忍笑意,眼底似掀起了凶涛骇浪,顷刻之间湮灭所有。
他说,“舆论可以毁掉一个人,同样可以成就一个人。”
他不信,皇帝会为了赫连清绝,舍弃他的大好河山,保全他。
皇宫。猗兰殿。
古木幽幽,枝繁叶茂,粗壮的树干上还荡漾着一个秋千,为偌大清冷的殿宇增添了几分人气。
铺着鹅卵石的小路周边,苍翠欲滴的绿植,林木茂盛,春意正浓,唯独不见百花争艳的景致。
“你来了。”她一袭白衣倾城,外罩真丝香云纱,轻薄通透,亭亭玉立。一头青丝柔软丝滑,如同丝绸般华丽。鬓发间斜插了一支碧玉青簪,额间坠着一抹月牙形吊饰,清新脱俗,气若幽兰,宛若出水芙蓉。
窗明几净,殿内陈设十分雅致大方,二人相对而坐,瓷白如玉的茶盏,春茶香气扑鼻,红叶也不拘谨,小啜了一口,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言骊红唇一勾,掷地有声。“本宫记得,言夫人是出了名的善妒,言寐那个人素来不知天高地厚,怕是让你吃了不少苦头,这么些年真是难为你了。”
所以,敢情今日她大张旗鼓,就是为了给言寐一个下马威,顺便刺激一下她的反应!
看来,言府表面上的风平浪静,远远不及露出的冰山一角来的惊心动魄。
轻飘飘的扫了一眼言懿,见她目不转睛的认真盯着言骊,表情木讷僵硬,像个呆头鹅。
“娘娘说笑了,大娘和二姐待我很用心,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从未给我吃过什么苦头。”红叶淡然一笑,睁着眼睛说瞎话。
毕竟,她还没有搞清楚,言骊召唤她进宫的目的,意欲何为?
眼尖的,红叶瞧见了犄角旮旯里一把闲置的五弦琵琶,通体用紫檀木制成,琴弦已经断裂,通身施有螺钿花纹,腹面杆拨处还贴有玳瑁薄片,其上用螺钿嵌出一骑驼人抚弹琵琶的美丽画面。
显然,言骊看穿了红叶的心思,自嘲道。“可惜了,毁在了本宫的手上。”
这件东西,是及笄那一年池素赠予她的。为此,言寐发了好大一通火气,指责埋怨池素偏心她,还闹着绝食了三天三夜。可是,池素还是没有心软答应将它交给她。
正因为如此,为了不负池素的所望,她勤学苦练,废寝忘食,之后终于一曲扬名天下。
万万没想到,她真正的目的,就是处心积虑的让她代替言寐进宫成为皇帝的妃嫔,好保全她在言府的一席之地,富贵荣华。乃至,亲手葬送了属于她的幸福。
“人与人之间,始终分着亲疏远近。”言骊低头浅笑,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清透的眼眸泛着蚀骨幽寒。
话锋一转。“听父亲的意思,你前段时间擅自离家出走,行踪不定,让柳夫人为你操劳担心,加重了病情,现在可是好些了?”
敢情在这里等着她。红叶轻笑。“娘亲缠绵病榻,懿儿放心不下,听说城外有一处道观极为灵验,所以贸然前去一探究竟,为娘亲祈福。”
“本宫忘了,三妹打小就孝顺,最讨人喜欢的。”
言骊言笑晏晏,重新为红叶添了一杯茶,端起茶盏递到了她的手上,红叶正准备接过,言骊忽然松了手,由着滚烫的茶水一股脑洒在了她的手背上。
“……嘶!”红叶吃痛的缩手,反被言骊眼疾手快的握住,使了一把巧劲将红叶拽到了跟前,红唇凑近了她耳边,一张一合,声音压得极低。
很快,言骊松了手,正襟危坐,如花的脸庞浮现出一抹笑靥。“时间也不早了,本宫派人送你出宫。三妹,多加小心。”
她本来就生的极美,一颦一笑,风姿绰约,足以叫人移不开眼。
红叶收回手,镇定自若道。“多谢大姐。”
起身,行礼,大大方方的退出了殿门,跟着下人的步伐跨过了门槛,走的头也不回。
“小姐,陛下差人送来了一些新颖别致的珠钗,您要不要去看一看。”善羽踱步上前,轻声细语道。
小姐将她和下人一同支使出去,就是为了方便与红叶谈话,她知晓分寸,从不会多嘴去过问一句。
“女为悦己者容。本宫已经老去,用不上了,拿去赏了下人吧!”
“是,小姐。”
“善羽,你自小陪在我身边,对你,我一直很放心。”
言骊正色道,“他已经起了疑心,过分的掩饰只会适得其反。善羽,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很清楚,总之,万分小心。”
善羽重重的点头。“小姐你不要担心,善羽明白。”话落,躬身退下。
言楼这个人,老谋深算,从来不会轻易对人卸下防备之心。
明面上他让她去试探红叶这个人的虚实真假,引诱她说出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她究竟看见了多少?实则不过是借着这个幌子,来观察揣度她的一举一动,看她会不会对他说真话。
他从头到尾根本没有信任过她,她一直心知肚明。
马车上,言懿看了看红叶,皱着眉,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她,对你说了什么?”
方才,她因为距离远了些,所以听不真切言骊说的到底是什么。
结果,红叶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高深莫测道。“天机不可泄露。”
她露出袖子下被烫伤的右手,白嫩的肌肤上一大片刺目的红印在肉眼可见的速度,瞬息愈合如初,看不出半点痕迹,让人称奇。
“见了言骊一面,你想起了什么没有?”红叶反问道。
听见这话,言懿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她犹豫了片刻,似乎陷入了沉思。半响,嗫嚅着唇,声音发颤,惊恐万分道。
“那个人,我见过她。在临死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