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元的高度密集和反复使用,表现出琼瑶小说情节的基本要素和思维定势。这其中,关于“失忆症”的故事元,往往联系着人物命运的陡然转变,令故事情节悬念丛生。《我是一片云》中的宛露,《昨夜之灯》里的雪珂,《星河》里的心虹,都经历了一段“失忆”的人生。关于“身世之谜”的故事元,常常发生在感情线与血5链上,它所蕴含的,多是有关两代人的生命来4和代际关系的问题。例如《菟丝花》、《几度夕阳红》的描写。关于”替身人物”的故事元,它所融合的是有关人生与戏剧扮演、命运的神奇力量与偶然因素的生命体验。《彩云飞》、《梦的衣裳》、《月满西楼》等作品中所出现的,正是这种“替身”人物。关于人物演出场景的故事元,则多集中于厅堂或庄0,着意突出一份或优雅温馨、或感伤惆怅的爱情来。《聚散两依依》、《翦翦风》、《寒烟翠》、《寻梦0》等小说的场景皆发生于此。
琼瑶对言情小说的艺术经营,其次表现在风格意境的创造上。将诗与文、叙事与抒情有机地结合起来,在纯情的故事中融入美丽的诗意,这种琼瑶式的表述方式为作品带来浓郁而鲜明的诗化风格。具体来看,为了营造如歌如梦的意境,琼瑶尤其注意把传统诗歌营造意境的手法融入小说,往往在场面与景物的描写中,融情于景,融理于象,着意烘托作品的情感氛围,提供抒情达意的最佳方式,诸如《心有千千结》中风雨0意境。夕阳拂照中的神秘的风雨0,见证着耿家的恩9情仇、风雨人生,也引发新来乍到的家庭护士雨薇的好奇心理;曲径通幽、花穗飘香的风雨0,把喜欢梦想的雨薇仿佛带入幻境;淫雨绵绵、冷风凄凄的风雨0,又触动了雨薇“心有千千结”的青春惆怅;月光皎皎、爱神!立的风雨0,则最终照亮了雨蔽与若尘永远相连的同心结。风雨0里听风雨,双丝网中话心结;一切景语皆成情语,人物的情感基调与作品的环境氛围达到了自然的融合。
为了创造如歌如梦的意境,琼瑶特别擅长将散文“托物言志”的手法运用于言情小说创作。琼瑶的许多小说,是以花草植物命名的,如《芦花》、《金盏花》、《菟丝花》、《幸运草》、《一颗红豆》、《五朵玫瑰》,等等。作者着意描写某种花草的形态和习性,并将其与小说要表现的思想情调、人物性格相联系,托物言志,从而使自然风物平添了某种象征意义,成为作者人生哲学的传达媒介。柔弱无依的菟丝花,象征了雅筑一味依附的性格特征;相思情深的红豆,则成为致文与初蕾历经磨难、矢志不移的爱情见证。这样的描写,在琼瑶作品中俯拾皆是。
为了创造如歌如梦的意境,琼瑶自然娴熟地将诗词歌赋化入作品,为言情小说平添了一种艺术韵味。琼瑶的每部作品,几乎都有一首乃至数首古典诗词或歌曲,它们是统摄全篇的主题歌,又是画龙点睛的诗眼。作品思想基调的确定,文中抒情氛围的渲染,都与它们直接相关,《几度夕阳红》中,由“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首古诗词所生发的意境,则蕴含了两代人的情感命运,它以历史变迁的沧桑感,道出了命运无常、生命变幻的世态人情。《月朦胧鸟朦胧》的主题歌,既是主人公灵珊最喜爱吟唱的一首歌,也是情侣陶醉的爱之至境。不仅如此,琼瑶还常常选择诗词歌赋为小说题目,点化作品的意境,使其成为表达人物内心情感和性格特征的有机组成部分。《寒烟翠》、《几度夕阳红》、《翦翦风》、《在水一方》、《月满西楼》、《心有千千结》、《一帘幽梦》等题目,即是直接4于古诗词本身。总之,深厚的中国古典诗词歌赋的修养,是琼瑶执着追求的诗意风格,其作品也有别于一般意义上的言情小说,从而具有了几分文学的、美的、雅致的风情。
琼瑶小说在思想艺术上的局限与缺失,一是思想内涵比较肤浅,其小说模式与文化形态不时地倾斜于保守的传统;二是反映生活面过于狭窄,爱情领域之外的生活多被排除;三是艺术构思存在着单一化和模式化的情形,逐渐走向自我创作的重复。也就是说,在琼瑶的辛勤耕耘与苦心追求中,言情的魅力曾经造就她巨大的成功;而置身于言情小说本身所特有的类型化格局中,琼瑶也难以最终突破和超越言情模式对于她的创作制约。
三毛:浪迹天涯的人生传奇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6方,为什么流浪,流浪6方”
每当《橄榄树》的旋律万千乡愁地响起来,一个风尘仆仆、独闯世界的天涯浪女形象就会浮现在我们面前。身着牛仔裤、背着行囊上路的三毛,从南极到北极,从非洲的撒哈拉大沙漠到欧美的豪华城市,她游历过59个国家,走遍了万水千山,并以自己的心血生命孕育出23部作品。在当代台湾,三毛与荷西的爱情神话和令人扼腕的生命终结,三毛的人生流浪与文坛轰动,都无异于一部女性的人生传奇。
广大读者对三毛的接纳,首先是生活的三毛,传奇的三毛。三毛的作品和她浪迹天涯的故事那般亲密无间地融合在一起,以至于人们无法把她的人生从作品中分离出来。
《我是三毛》的简历这样写道:
姓名,陈平,英文名叫耘糟澡燥,笔名三毛。籍贯:浙江宁波。学历,6岁入学,13岁休学,16岁从顾福生习国画,17岁发表第一篇文章《惑》,刊于《现代文学》,20岁入台湾“中国文化大学”德文系攻读,于是赴西班牙留学。爱好:读书、写作和大自然相伴。喜欢白色的一切,喜欢吃母亲做的零食,更喜欢“穿凉鞋”,读《红楼梦》,玩布娃娃和“拾破烂”。
构成独立不羁、个性鲜明的三毛形象的,可以有许多内容,但其中最重要的,是从一个文学女人的心性出发,对读书的痴迷,对浪迹天涯的钟情,对爱情追求的执着,以及对笔耕生活的无9无悔。三毛最能吸引读者的地方,是她的人生创作、个性风采与人格力量的高度融合,互为见证。而这一切,又是通过她的笔耕道路来实现的。
检视三毛的笔耕理想,她并非出于那种严肃的创作使命感,而是4起”游于艺”。三毛明确宣称:“写作只是我的游戏之一,用最白话的字来说是玩。”这里所强调的并非狭义的人生玩耍,而是兴之所至,即成文章;一切率性而为,并非刻意追求。三毛对自己的创作有着清醒的认识,她说:“我承认我的作品并不是什么伟大的巨著,可是,我觉得三毛还有她清朗、勇敢、真诚的一面,起码能给读者,特别是层次较低的读者较清新的一面,不能老叫他们在情和爱的小圈子里纠缠不清。”“游于艺”写作观的形成,基于三毛独特的生命经验。曾经失落在孤独、敏感、偏执的自闭年代,年轻时不知道如何游戏人间,成长自我,动辄痛不欲生,生命对她来说是狭窄的暗角。后来经过千山万水的流浪,目睹了色彩斑驳的人生世相,又身历了悲欢离合的情感心路,渐渐彻悟了一己悲欢之外的大千世界,体味到个体生命与时间的有限,开始懂得了珍惜生活和享受生命。从偏执人生到游戏人生,三毛做了自己过去的叛徒,万水千山之中走出了一个旷达、洒脱的三毛,她开始有情有致地去爱人,有滋有味地享受生命,有真有实地游戏人生,于是有了笔下《沙漠的饭店》、《结婚记》、《悬壶济世》这一系列趣味盎然的生命故事。
需要指出的,“游于艺”作为三毛的一种文学观,包含了她对文学的功能和价值、写作的动机与姿态等问题的自我理解,它并非不负责任的创作玩世,也不是随心所欲的文学涂鸦。事实上,写作于她不仅仅是游戏,那是一生的执着。浪迹天涯的同时,伴随着单调、艰苦的沙漠人生;行云流水、信手拈来的文章背后,是夜以继日,呕心沥血的惨淡经营;仿佛天然自成的故事,却用尽了叙事的苦心。敢于宣称“游于艺”,在自由自在的境界中纵情山水,放眼人生,挥洒笔墨,当真地演出生命中精彩的“自我剧”,这也不失为一种聪明和达观。
一个主张“游于艺”的作家,她的作品既然不以描写大众人生、揭露社会问题为己任,那么,对于自我人生的抒写,就很容易成为三毛创作的核心。三毛一再强调:“我的文章就是我的生活,我写的其实只是一个女人的自传”,“迄今我的作品都是以事实为根据的”;“我的写作生活,就是我的爱情生活;我的人生观,就是我的爱情观。”事实上,三毛呈现给读者的,其实是她自己的生命,而不是想象编织的传奇故事。正像台湾作家、评论家杨照所指出的那样:“三毛讲求写真实,写自己的习惯,使她成为我们这一代最透明的人。她周遭的一切、她有过的最深刻到最琐碎的情绪,都一一化为文字、化为作品,变成大众的公共财产。”“三毛这种以生命真我去创造传奇,再撰写传奇经历的模式,确实是独一无二的。”从三毛作品到三毛自述,可见其创作最重要的个性化特色:一是纪实色彩,二是抒写自我。就前者而言,三毛没有走虚构小说的路子,她从生活本身得到启发,不去编故事,只去写生活,而她自身奇特、浪漫、鲜活的人生经历,恰恰构成生活中最真实不过的故事,以至于读者无法区分它是文学作品,还是生活本身。融纪实性与文学性于一体,借天涯人生抒发个人志趣,三毛成功地运用了写实手法。就后者而言,三毛只写自己的故事,篇篇有作者之“我”,作为作品叙述者的三毛,与作品中的三毛,以及现实生活中的三毛三位一体,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对作品人物兴趣盎然,并把阅读评价直接导向作者本人。正是这种写非虚构的、作者自我的真实,带来了三毛对“私小说”文体形式的选择。它为三毛传奇经历的实录,自我个性的张扬,女性生命意识的表现,以及自恋情结的释放,找到了最合适的表达方式。
三毛的私小说创作里,自我是一个无处不在的灵魂。“我”——三毛——耘糟澡燥构成三位一体的形象:她既是作者本人,又是作品的叙述者,同时也是小说表现的主角。三毛说:“我是一个‘我执’比较重的写作者,要我不写自己而去写别人的话,没有办法,我的5本书中,没有一篇文章是第三人称的,有一次我试着写第三人称的文章,我就想;我不是‘他’,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我又回过头来,还是写‘我’。”正是由于这种“我执”,三毛作品构成了奇特的人生风景。就作品内容而言,“我”所叙述的一切,是三毛复杂的生命旅程和情感心路,是三毛塑造的自我形象。从自闭的少女到“夏日第一朵玫瑰”,三毛呈现的是感伤的雨季人生;从撒哈拉沙漠的定居到万水千山走遍的流浪,三毛的传奇人生引人入胜;从处处留情的青春萌动到矢志不移的神仙伴侣,三毛的爱情人生令人感怀;从“悬壶济世”到“温柔的夜”,人们读出了三毛的博爱人生;透过《撒哈拉的故事》、《雨季不再来》、《稻草人手记》、《哭泣的骆驼》、《温柔的夜》、《梦里花落知多少》、《背影》、《万水千山走遍》、《送你一匹马》等一长串作品集子,三毛的笔耕人生清晰可鉴。三毛的心向读者洞开,她在作品中真实地袒露着自己的一切:世系、家庭、性格、嗜好、信仰、思想、心态、修养、成长过程乃至隐秘的感情生活。读其文,如见其人,如观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