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宋镶离开时顺便把符楚也给折腾醒了,见她撑着身子半坐在榻上,小脸呆呆木木的,目光涣散,他轻笑着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晚些时候我让税然来接你去个地儿。”
“去哪儿?”符楚一脸迷糊。
宋镶却不答,抬手系上颈间的盘扣后,侧头对她道:“我走了。”
符楚只道他故弄玄虚,心里不甚在意。又见时辰还早,她便缩回被衾里补了一觉。
再睡醒时屋里空旷又安静,符楚微微愣了愣神,伸头朝外面连着喊了两声簪吉也没人应。她正要掀开被子起来,手指碰到一团冰凉的物什时不禁愣住。
白蟒玉玦安安静静的放在枕边,符楚拿起来察看,环形的玉玦套在食指上,大小也适宜。忽地想到什么,正把玩着玉玦的手指一滞,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上涌,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心里纠结着,却见冰裂纹的窗户上突然闪过一道掠影,符楚急忙将玉佩塞进袖子里。
簪吉抱着流氓打了帘进来,见她已经醒了,遂问:“主子可是要起了?”
符楚点头,穿着单衣起身走到妆台前坐下,取了玉梳慢慢理着长发。
簪吉将流氓放下,走过去整理着被褥。不经意地瞥了符楚一眼,见她正梳着发梢,脸庞的曲线姣好,羊脂玉般的手握着梳子,像名家水墨画里的美人。
簪吉回过神,继续捋着手中的被褥,状若无意:“世子已经回去了。”
符楚正梳着头,听见这话,手上也没个准心,梳齿戳到昨日的伤口上,她吃痛的‘嘶’了一声,心也跟着颤了颤。
“我怎么记得按着规矩,各国朝贺的使团都会驻京小半月?怎的这么快就回去了?”符楚皱眉扭头问。
簪吉抬头看了眼她的脸色,有些吞吐:“......这是大汗的意思。”
“哦。”符楚应了一声,不再问了。
早些回去倒也好,她这样想着。
见簪吉进去给她取了件绿色的齐胸襦裙过来,她眄了眼,收回目光淡淡道:“换那件素色墨竹的对襟留仙裙。”
趁着簪吉又回去取的功夫,她勾出袖中的挂绳将玉玦扯了出来,又伸手挑开暗格,把玉玦放进去。流氓在脚下喵喵直叫,她低头看它一眼,随手从桌上拿了颗拳头大的的夜明珠扔给它。
流氓瞪见圆圆的珠子滚了下来,顿时高兴极了,伸出两只胖乎乎的肉掌便扑上去玩起来。
簪吉出来时刚好撞见,忙不迭捡起来,流氓心里不乐意,可奈何平日里簪吉最是爱板着脸训它的,因此只敢呜呜喵喵跑到符楚跟前儿诉苦。
“主子您怎么......怎么......”簪吉仔细检查一番,见那颗通身墨绿色的珠子上有两道细细的划痕,她不由得心疼不已,不满道:“主子您也忒不爱护这些宝贝了。”
符楚笑了笑,弯腰抱起流氓,抬了抬它的肚子:“它是不是又胖了?”
“可不是么,仗着您惯着它,整日没事就去后厨偷鱼吃。”簪吉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夜明珠放回盒子里,一边扭头控诉。
流氓听见有人将它坏话,躲在符楚怀里朝着簪吉叫唤。
“就你机灵!”簪吉轻哼一声,板着脸斥它。
看了眼簪吉的脸色,符楚忙捂住它的眼睛,边往外走边像哄孩子般:“乖,咱们去偷鱼吃,不吵了不吵了。”
外面晨雾未散,符楚一时兴致上头,便要带着流氓去府里花园的鱼池边上走走。簪吉出门时见外面略微有些冷,她给符楚取了件狐裘披上,又拿了面纱给她系上后,才放心让她出去。
为避免引人注目,两人沿着小路走去后花园,许是年节事杂,一路上并未遇见任何人。
还未走近,符楚便望见池边上盖的那座江南风情的两层小楼,楼的周围用北太湖石做的假山阻隔起来。阁楼的栏杆上,珐琅工艺尽显其极,工匠们用金胎银胎掐出各种样式的图案,再填上各色的颜料,远远望去,七彩斑斓的小楼恍如月中宫殿般炫彩夺目。
不成想宋镶还是个颇具雅趣的人,符楚起了好奇心,不禁加快步伐走过去。
逼仄的假山只容一人通行,符楚提起裙摆走着,拐了个转角后,便见假山尽头还有座架在水上的仙桥。
桥上的围栏只有膝盖那么高,符楚犹豫一瞬,还是轻轻走了上去。有簪吉护在她后面,倒也不是很害怕,符楚环视四周,想着若是在早晨白雾朦胧时到这儿来,便如同置身仙境般。
跨过仙桥,池中有亭翼然,符楚抱着流氓在池中的八角亭里静静坐了一会儿,忽地瞥见亭柱边放了些鱼食,她随手抓了一把撒进池里。
略略等了片刻,便见红白相间的鲤鱼群朝她游来,怀里的流氓等不及了,从她臂弯间跳了下去。
假山后面传来阵阵欢笑声,符楚愣了愣神,却见流氓朝那声音的方向越了过去。
吴氏这些日子害喜得厉害,除夕夜时皇后瞧见了,便命人将吴夫人请了过来,想着一来多了个贴心人照顾,二来也是全了她的思家之情。
这吴夫人也是头次进北安王府,吴氏自然是要陪她游赏一番的,再加上母女俩难得相见,更是有讲不完的家常话。
吴氏一手撑在腰后,一手护在腹前慢慢走着。母女二人谈笑间,一只猫突然从假山口窜了出来。
“啊。”吴氏吓得花容失色,双手紧紧捂着小腹,吴夫人连忙上前护住她。身后的婢女竹菊正要上前驱赶,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女子轻呵:“流氓,不许胡闹!”
婢女愣住,却见那猫儿果真慢悠悠地转回去了。
符楚的声音带着些许胡腔,极易辨认。
母女俩相视一眼,吴氏在她娘耳畔低声道:“是王爷身边那位北狄女子的声音。”
吴夫人知道自己女儿曾在符楚手里吃过亏,心里本就不忿,如今仗着吴氏有皇家的恩宠,还岂有不闹之理?遂拉着吴氏的手跟上去:“放心,娘亲定会帮你出了这口气。”
池水泛起圈圈涟漪,如豆蔻少女巧笑盼兮。流氓在符楚脚边停下,符楚含笑伸手将它抱起来,顺了顺毛。
眼神望见吴侧妃朝她走过来,还未来得及行礼,便听她身后一位穿着雍容的妇人厉声朝她发难:“一个小小侍妾,竟也敢纵这不知所谓的畜牲出来伤人?!”
她讲话太过刻薄,符楚不禁皱眉,心里思忖着该如何应对时,却见簪吉忍不住回嘴:“怪奴婢眼拙,不知侧妃娘娘何时得了这样一位厉害的嬷嬷?”
“你!”吴夫人操持吴府多年,礼教甚严,未曾料想一个小婢女也敢如此放肆无礼。当下即唤身旁的竹菊:“给我狠狠地掌她的嘴!”
“奴婢愚笨,不知这王府竟是嬷嬷您当家。”簪吉扬眉,满眼不屑。
“簪吉!”符楚出声阻止。
与此同时,吴氏站出来斥道:“放肆!你竟敢羞辱本宫的母亲!”她侧过脸斜视竹菊一眼:“还愣着做什么?!给本宫掌嘴!”
簪吉也毫不示弱,她骨骼比寻常女子宽大,普通的婢女又岂是她的对手。转眼间,两人便扭打在一起。
八角亭里柱梁上新刷了朱漆,红得有些惹眼,流氓不知怎的发了狂,它从符楚怀里挣脱出来,朝着吴氏猛地扑去。
亭口与仙桥相衔接处本就逼仄,吴氏退无可退。慌乱中,她膝盖可在护栏上,一个重心不稳便要栽倒。符楚心里一悸,刚上前拽住她的衣衫,却不料身后却被人用力一推,她身体朝前倾过去,与吴氏一同掉进了水里。
冰冷刺骨的水涌进来,符楚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体止不住地下坠,桥上的人纷纷来大声呼救。
不一会便有人循声过来,扑通的落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救命!”她不会水,双腿无力地蹬着,呜呜的冷水灌进口鼻里,似要让人窒息,身上披着的狐裘浸了水,沉得像灌了铁水一样重。
符楚脑海中一片混沌,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女人凄厉的哭喊声萦绕在耳边,嗡嗡轰轰蚊蝇似的乱响。
她不知道自己最后是被谁救起的,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来时屋子里漆黑一片。
符楚睁开眼,感官在黑暗中异常敏锐,她凭着本能看向窗前,一道修长的轮廓伫立在窗边。
似是感觉到她醒来,那道影子动了动,但却并未转身。
宋镶沉着嗓子低唤她一声。
“嗯?”她应了。
他甚少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讲话,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吴侧妃如何了?”许是肺里呛进了水的缘故,她感觉自己胸腔钝痛。
宋镶却不答,径自岔开了话题:“你素日不爱走动,怎的今日反而去了后花园?”
胸口作痛,符楚不禁皱起了眉:“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一时兴起?”宋镶淡淡重复,看着她的眼睛里多了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你这是何意?”他的目光让她有些不悦,不禁加重了语气:“为何这府里的人都能随意走动,单我只去了趟后花园便被你如此打量?!”
见宋镶不语,符楚更加恼怒:“你又何曾了解过什么?府里的人都言我性子冷淡,不爱走动。可那又如何?人的喜好尚且会变,更何况我......”
符楚正辩解着,却听宋镶道:“吴氏小产了。”
她顿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