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眉望向他:“你这是在怀疑我?”
“落水受惊致使小产,你想出来的好法子。”宋镶平静地扫她一眼,声音听不出起伏,可偏是这样寻常的语气,她听在耳里却感觉如坠冰窟。
却听他又接着道:“吴氏身边的竹菊已经认罪,承认是你指使她在吴氏每日的膳食中下毒。”
符楚愣住,如此破绽百出的话,她不信他会信。
“我为何要如此做?为了争宠?”符楚定了定神,撑着床边坐起,反问他:“你觉得可能么?”
“的确。”宋镶转身,抬着目光同她直视:“为了争宠的确不值得。”
他朝着她缓步走来,地上的影子伸长向她靠拢,符楚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宋镶走过来捏起她的下颌,指腹从她冷硬的下颚慢慢擦过,看着她的眼里满是防备与警戒:“我自问待你不薄,宋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原来如此,符楚恍然大悟。自己入府这么长时间,为求自保,从未与他有过夫妻之实。但她毕竟是宫里送来的人,宋镶与宋熹不睦是事实,她越是想与他撇清关系,反而越是教他怀疑自己。
胸口钻心得疼,嘴唇不可控制地轻颤,她目光震惊。
“怎么?不敢承认?”宋镶紧了紧捏着她下颌的指节,似要将她的骨头捏碎般。
符楚垂眸,细长的睫毛微颤。
宋镶兀地扼住她的喉咙,像一匹凶狠的恶狼。
符楚终于忍不住,她想掰开他的手,掰不动,只得抬手捶他:“宋镶你混账!分明就是你先招惹的我......是你先招惹的我!”
符楚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
滚烫的水珠噼啪砸在他的手上,像艄公的船桨溅起的水花。
宋镶勃然大怒,手上加重了力气。
符楚捶打他的手渐渐没了力,见宋镶面容毫无波澜,眼底像结着一层寒霜,她垂下手,绝望地闭上眼。
宋镶紧咬了要牙根,终是扬手将她甩开。
符楚一骨碌撞到床板上,她急促的喘着气,一不小心被呛住,又重重咳嗽起来。
流氓在角落里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一双猫眼发出夜明珠般碧绿色的光,在此时显得分外幽异。
宋镶唤人进来,他沉声吩咐:“将这只猫丢出去,乱棍打死!”
“宋镶!”符楚拉住他的衣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抬手,侍卫揪着猫儿的后颈拎起来,猫儿发出凄厉的惨叫,后面又有侍卫押着簪吉进来。
宋镶连看也不看,直接命人将簪吉关进地牢。
“宋镶!”符楚跌坐回去。
宋镶垂目看她一眼,神情陌生冷淡。
“罪妇符氏,残害子嗣,着,贬为庶人,明日交由宗令处置。”他扯开她的手,墨色的衣衫飘起,离开得毅然决然。
侍卫进来将门扯回去关上,“嚓”的一声,门被锁上。
长夜漫漫,寒蝉寂漠无声,屋内没有点灯,她在冰冷的妆凳上枯坐着,指尖胡乱拨开妆台上的金钿玉篦,打开暗格,里面的白蟒玉玦被取出,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心绪凌乱复杂。
她猜不透宋镶的心思,尽管这些日子与他朝夕相处,但她也依旧捉摸不透。
空屋难枕,窗外灯影婆娑,女子呜咽凄厉的哭喊声随风传来,像索命的孤魂野鬼。
王府的地牢里,税然提着灯照在前面,宋镶披着鹤氅沿着台阶走下去。
税然见宋镶面容憔悴,心里苦叹,如今府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连日的奔波折腾,险些就要将人累的人仰马翻了。
“王爷,吴侧妃小产明明是......您为何不将实情告诉符主子?”税然拎着灯走着,往后看了眼,忍不住问了出来。
一系列的变故让宋镶疲于应对,这会子静下来只觉得太阳穴涨得一抽一抽地疼。他抬手掐了掐眉心,想起离开时符楚那失望透顶的眼神,手放了下来。
“她性子要强又极倔,向来只信自己,一旦决定的事任谁也改不了。”宋镶默了一瞬后,忽道:“总归她是不想留下来的。”
脚下漫长的青石板路似乎读懂了他心中所想,在寂静的黑夜中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宋镶在地牢门口停下,手微微一抬。
武柯便立即会意,捧了钥匙将门打开,锈迹斑斑的锁链发出刺耳的响声,宋镶跨步进去,朝后看了一眼,武柯立刻上前将门阖上。
后院鸡鸣嘹亮,晨光熹微。符楚彻夜未眠,门外传来几声脚步声,紧接着便又发出两声闷响,她心里一紧,捏着玉佩站起来。
‘砰’的一声,门被人推开。
符楚看着门外的人,目光有些不真切:“簪吉?”她跑过去拉起簪吉的手,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眼,见簪吉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符楚心里松了口气,可又似乎是不信,连忙追问:“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簪吉摇头:“北山出事了,王爷匆匆赶去料理,府里现在乱成一团,我趁着看守的侍卫吃醉酒,把钥匙偷了出来。”讲到这里,她得意一笑:“外头的那两个小侍卫已经被我敲晕了,咱们赶紧逃吧。”
符楚一愣,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咬咬唇,事从权宜,顾不上多想,既然拿定了主意,也只得如此了。
“正好。”符楚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药放在哪里了,快去书房!”
刚迈出门,见到被敲晕的士兵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符楚抿唇:“去把绳索找来。”
她与簪吉换上侍卫的衣服,又用绳子把人捆了拖进屋子里,等做完这些,符楚将门锁好才出去。
两人绕着小路走着,早晨泛潮,路有些泥泞,再加上男子的布靴本就宽大,如此一来,便耽搁了些时辰。
等到了书房外面,正好遇到换岗的士兵进去,符楚与簪吉互视一眼,两人随即跟上。
一路上出奇地顺利,符楚趁着几人交值,带着簪吉绕到屋后的竹林里。
沿着书房的墙边走着,等到了一扇窗户面前,符楚扫了眼四周,地上有一堆土石,她让簪吉扶着自己站上去。
透过窗户上镂空花纹的间隙,符楚瞧了眼,抬手拔下头上的簪子伸进去,尖细的簪挺勾住窗户后的划钩,握着簪头的手微微用力,窗户便被挑开了。
符楚轻轻喘着气,额上爬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低头看了眼簪吉,朝她做了个口型,让她在原地等自己。
符楚环视四周,轻声撑开双臂,自己干净利落的翻了进去。双脚刚落到地上,她连忙上前将左边的圈椅挪开,手在窗户边上摸索着,听见一声轻响,她又把方砖移开,再拿出袖中的白蟒玉玦放进去。
黑漆漆的铁壁弹开,里面果然放着一个褐色的搪瓷小瓶。她拿出来闻了闻,心道应该就是这个了,果断而迅速地放进怀里后,思量半瞬,她又将手中的玉玦放到桌上。
最后回望一眼书房,符楚狠了狠心,终是踩着圈椅跳了出去。
双脚轻盈落地,簪吉上前将她扶住。符楚看她一眼,淡声道:“走罢。”
竹林闻风唰唰作响,两人悄声顺着原路返回。沿途并未惊动任何当值的士兵,符楚心下奇怪,但又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符楚心思重重地穿过游廊,心下一时松了警惕,不成想刚走到一半便与巡查回来的侍卫长撞上。符楚立即垂头,下意识地压了压头盔。
“站住!”侍卫长见着她们十分面生,遂立刻出声喊住两人。
符楚和簪吉停下脚步。
“转过来!”
两人没动,符楚咽了咽口水,扑通扑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侍卫长更加怀疑,正要上前查看。
“咳咳。”身后突然传来两下咳嗽声,侍卫长转过身一看来人,连忙弯腰行礼:“翟先生。”
闻言,符楚心神一动,也扯着簪吉转过去弯腰行礼。
翟先生颔首,拄着拐杖慢慢走来。
侍卫长上前搀扶,看了眼天色:“现下风露重,先生有腿疾,还是应以静养为宜。”
翟先生点点头,朝符楚两人的方向指了指。
“北山出了事,我带几个人回来取东西。”
侍卫长抬头望了两人一眼,笑道:“原来是先生的人,我道是为何两人如此面生。”
翟先生笑笑,拐杖抵在青石板上,他停下:“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王爷书房乃军机重地,魏夫还是快些回去罢。”
那位名唤魏夫的侍卫长犹豫一瞬,看了眼翟先生的腿,似是有些不放心。
“有这两人跟着我,不必担心。”翟先生又抬手向符楚与簪吉点了点。
“诺,先生保重。”魏夫想起自己也有要事在身,于是拱手告辞,摁住腰间的佩刀转身离开。
等人走远,翟先生朝符楚望去,他一瘸一拐地上前。
“公主......”翟先生眼眶微湿,拄着拐杖上前行礼:“臣......”
“先生忘了。”符楚拦住他,轻轻摇头:“萧曙早已不是什么公主,还请先生勿要行此大礼。”
“臣翟阳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翟阳坚持行完礼,泪湿衣襟,起身后,他环视四周道:“此处不便,请您随臣往这边走。”
符楚心中动容,环顾四周后亦点头。簪吉面色犹豫,看了眼翟先生,还是忍住了。
前面的人步履蹒跚,符楚目光微闪,轻声问:“先生的右腿是何时受的伤?”
“那年叛乱,臣护送世子撤离时中的箭伤。”翟先生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
“我皇兄他......”符楚忍不住问。
翟先生停下脚步,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隐隐约约有泪光闪过。发缕间藏着东一攒西一簇的银丝,和他眼眶中的热泪一样闪亮着。
符楚止了声,再也没说话。
翟先生做事一贯周全,几人沿着小路走去侧门,一路上并未遇见任何人,守门的小厮也已被打点妥当,他借故将钥匙挂在门闩上,自己悄悄离开,簪吉取来将门打开。
门外早有马车备好等候,车夫戴着宽宽的绒帽遮住了脸,他单手持着马鞭坐在车上。见她们出来,他立刻起身拿了轿凳放在车舆后。
翟先生踩着轿凳进去,从细软下取出一件沉甸甸的包袱递给她:“如今南楚朝局不稳,只怕会有大变。臣能为您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包袱里有出境所需的通关文书和一些盘缠,只要出了城,再赶两日的路程到邺城,您便能见到世子了。”
“先生......”符楚伸手接过,喉咙有些哽咽发涩。
“眼下时局瞬息万变,公主留在南楚,臣怕不能护公主万一。有于靬世子陪在公主身边,终究是要稳妥一些的。”
草木萧萧,府外有行人路过,符楚微微低头挡脸,两人不便久叙,她抿唇点头:“好,先生珍重,一切小心。”
她和簪吉转身上车,透过窗户,能见到翟先生身影微动。
车舆外的车夫一扬马鞭,马蹄轻踏,马车渐行渐远,那抹白色棉服儒袍的虚影越来越小,符楚注视良久,直到那抹身影唰地消失,她才将帘子放了下去。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符楚不自觉地拨了拨手上的紫玛瑙手串。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