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屋外的大雪已经停了,一缕朝阳从窗户照进了室内,里屋亮堂堂得好似撒了一层金粉。符楚同往常一样起得有些晚了,簪吉正给她梳洗着,凫茈打了帘进来。
“主子,吴侧妃来了。”
符楚奇怪,宋镶曾吩咐府中所有人,若无要事,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随意进入润林阁,怎的这位吴侧妃倒偏凑上来了呢?
看到她疑惑的眼神,凫茈回禀:“依奴婢愚见,主子刚同王爷拌了几句嘴,侧妃此时过来……怕是有些来者不善。”
符楚点头,吴侧妃的嚣张跋扈她也略有耳闻。其父吴涣乃是先皇亲封的车骑将军,又跟随宋镶出生入死多年,劳苦功高,在军中颇有威望。想必吴氏也是仗着这一点,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闻言,符楚沉思一瞬:“请侧妃到偏殿略等片刻,我即刻就到。”
“诺。”凫茈行礼退下出去。
符楚抬眸望着妆镜里的人,手指从描金透花粉盒里蘸了点口脂,轻轻往唇间一抹。粉面朱唇,果然是极衬人儿娇美的。
她却突然觉得有些烦躁,随手取了手帕胡乱擦拭掉。
“簪吉,你将那坛梅子酒取出来放到屋外去用雪埋了。”
“诺。”
簪吉出去后,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她从架子上随便捏了本兵书,闲闲地躺在贵妃榻上翻阅着。
约摸捱了半个时辰,吴侧妃那边许是等得不耐烦了,几次差人过来问她怎么还不过去。
“就来。”她每次都这样应付,身体却依旧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动的打算。
房檐上的雪融了些,积水顺着瓦沟留下,滴滴答答的打在青石板上。符楚漫不经心地翻着书,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扣在榻上的扶手上。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凫茈从偏殿回来告诉她:“主子,吴侧妃摔了茶盏,让您马上过去。”
手上的书被重重合上,符楚起身揉揉脖子,淡淡地瞥了眼凫茈。
“我有些乏了,请侧妃回去罢,就说我身体不适。”
语罢,她赤脚施施然走回卧房,素纱罗裙垂到地上,脚踝随着她的步伐时隐时现。
凫茈劝道:“主子莫要任性,吴侧妃的位份比您高,您还是应当去见见的。”
闻言,符楚的脚步一顿,转过头似是不经意的斜她一眼。
充满寒意的目光直直穿透她的瞳孔,凫茈后脊一凉,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下一秒,符楚却突然收回目光,轻飘飘扔下一句:“她要闹便由着她,等她消停了,再请她回去便是。”
这两日符楚的性子有些喜怒无常,凫茈琢磨不透,只得硬着头皮去偏殿。
果不其然,吴侧妃听见符楚派人赶她走后,气得当场又摔了手中的茶盏。
“本宫是王爷堂堂正正纳的侧妃,她不过是宫里赏的家人子,仗着有几分姿色还想踩到本宫头上去不成?”
吴氏连连拍桌,身旁的紫檀桌被她震得咚咚作响,脚下是碎了一地的茶盏瓷片。她自打入府以来,还从未受过这等屈辱。一个侍妾竟也敢甩脸色给她看,若是传了出去,还不知会被人如何耻笑。
“娘娘误会了,符主子也是怕过了病气给您。”
“你少拿这套来搪塞本宫!”吴氏奭极,伸出涂着蔻丹的食指,指着凫茈的脸:“好,既然她不见本宫,那本宫便亲自去瞧瞧她!”
说着她便要起身,凫茈上前一步挡住她。
“怎么,凭你还想拦着本宫?”
凫茈毕恭毕敬:“不敢,奴婢只想提醒娘娘一句。王爷吩咐的话,娘娘还是不要忘了的好。”
吴氏顿时一愣,幸而她的乳母出言提醒,她才想起宋镶说的话。
若无要事,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润林阁。
她自幼心高气傲,闻言更是不依,可身旁的乳母却将她拦住。
“娘娘切莫冲动。”邓嬷嬷是一手将她奶大的乳母,自是一心一意的为她好:“此事若是细细论起来,娘娘怕是不占理。”
见吴氏略略止了些,她遂又劝:“更何况,将军让娘娘……”
“你少拿爹爹来压我!”吴氏一把拂开嬷嬷的手。
盯着凫茈看了良久,终是不忿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她最好呆在里面一辈子不出来!”
吴氏冷脸拂袖,在婢女的簇拥下转身离去。
凫茈淡然欠身:“恭送娘娘。”
……
锡珠听完吴氏大闹润林阁后,她皱眉道:“蠢货!”
“吴侧妃心里真是没个计较,枉费娘娘苦心筹谋。”方砚附和,见锡珠手中的香囊快绣好了,连忙取了小金剪子递过去。
“唉。”锡珠叹了口气。
今早吴氏来给她请安时,她便有意无意的将符氏同王爷吵架的事告诉给了她。谁料她如此不中用,没头没脑的撞上去,自己惹了一身骚不说,更让她白白费了一番心思。
锡珠收了针,取过剪子将丝线剪短,一个红缎平金双燕荷包便栩栩如生地躺在掌心。
方砚夸赞:“王妃的手可真巧,这香囊可要给王爷送去?”
“送给他?他怕是不会在意。”锡珠自嘲一笑,将手中的香囊放在桌子上:“他喜欢的不是我也不打紧,只要能生个嫡长子,本宫便也知足了。”
“王妃……”
“你不用再劝本宫。”锡珠接过方砚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皱眉摇摇头:“看来吴氏这棋是走不通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
“你再去康沁轩一趟,替我好好劝劝她。就说符氏刚入府,难免有些不懂规矩,如今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让她多担待些。”锡珠看向方砚,语气意味深长。
方砚会意,立刻便去了。
屋外又起风了,虽有明媚的阳光相伴,但冷风过处却也依旧十分寒冷。鸟雀在天空中扑棱棱地飞着,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
税然一边回禀着符楚的事,一边偷瞄着宋镶的脸色。符主子这事儿做得的确有些任性了,这不明摆着是在打吴侧妃的脸么?
宋镶皱着眉头听完后,心里像是憋了一口闷气,不上不下紧紧卡着难受得很。
昨日她莫名其妙的同他置气,本以为晾她些时日便好了,结果她今日变本加厉,又去招惹他后院的女人。看来,她这是存了心不想让他安生了。
既然如此,那索性由着她,他倒要看看她还想闹腾些什么出来。
“本王知道了。”他佯作无意的随口应了一句。
近日军中事务繁杂,待批的折子好像一个月未处理似的,歪歪扭扭的摞在一起宛如一个山丘,连写字的地儿都腾不出来。
宋镶本想凑合着将折子批了,结果刚写了几个字,便忍不住将笔搁撂了,他命税然将黄清喊进来,挨个挨个的数落。
“这公文都堆满整张书案了,你怎的也不清理一下?”
“这墨汁为何如此寡淡无色?”
“这笔上的紫毫都不抱团了,你也不从库房替我取一只新的?”
……
宋镶心里不痛快,连带看什么都不顺眼,逮着哪儿不如意,便将黄清斥责一番。
黄清闷着头不敢吭声,谁让他船迟又遇打头风——自个儿撞上了呢!
不想一事未平一事又起,外头院子里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嘈杂得如同夏日里聒噪的蝉鸣,嗡嗡乱响个没完没了。
“外头又是怎的了?!”宋镶不耐烦问道。
税然急忙出去察看,原是那吴侧妃气不过,跑来找宋镶评理主持公道。
宋镶平静下来,思量一瞬后:“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