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子里实行的是星期天单休,但因为要照顾离家远的工人,周六这天下午四点就可以离开了。
公交车还没通到开发区,秀盛要回家就得先去县城车站,然后坐车去镇上,而公交车只到镇上。
秀盛犯愁了,步行到县城车站十几公里,镇上到村里七八公里,这要用步量,估计得累残废了。
宿舍的工友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没人注意到坐在下铺床沿的秀盛。眼望着窗外,秀盛分析着各种行动方案,最后颓然一叹,哪个都不靠谱。来前光兴奋了,忘了问问最终上班地点在哪,结果被拉倒这荒郊野外,管接不管送,自寻生路。
“笃,笃,笃。”叩门声响起,淑萍斜靠着门框,在敞开的大门上轻叩了几下,引起发呆的秀盛注意:“回不去了吧?我有俩自行车,给你个机会儿,载我去车站。”善良的淑萍吃过这个亏,上周就是打电话让家里来人接的,这周特意让公交车带了辆自行车来。知道秀盛也没法回去,过来江湖救急了一把。
“哎!我还正在琢磨长征是要准备什么家伙什来着,亲人哪,你可真是雪中送炭。”通过几晚上的牌局,秀盛已经可以面对女神无压力了,偶尔也敢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走吧。”淑萍转身先向停车棚走去。
淑萍对于秀盛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刚离开校门俩个月,心中的那个念人还时常闪现。曾有好几次,想不顾一切的去找他。但生活,还没有给她这个勇气。有时,也是负气的想:凭什么不是朴贝来找她!
有缘无分的人那,总是像两条平行线,互相吸引,无限接近,却永不交叉。
指了指一辆自行车,示意秀盛推出来。催促道:“快点,别赶不上车。”
“没问题,来得及。”抬腿上车,慢慢的骑行着。那年头,自行车是农村的主力军,载人载物,灵活方便。尤其是秀盛现在骑的这种加重型大金鹿,结实牢固。正因为自行车的普及,人人都会跳车——就是由骑行者慢慢的骑行,后面的人紧跑几步,手扶车座,飞身跃上。这样的好处是避免先上人,起步费力。
随着淑萍飞身跃上,轻盈的身子并没有给车子带来多大晃动,稍微稳了下车把,秀盛加速向县城方向驶去。
虽是盛夏,但今天天气不错,阵阵微风拂过,使奋力骑行的秀盛只是稍微冒了点汗渍。
“热吗?要不我带你会儿。”侧身而坐,背着阳光的淑萍,由沉思中醒来。
“别让我找挨骂了,让美女带着我?我怕半路有人丢砖头!”秀盛哼哼道。淑萍体形秀长,体重只有一百零几斤,载起来并不费劲。
“噗嗤……”被秀盛的话逗乐了,沉默了一路的淑萍,觉得一直冷落秀盛也不太礼貌:“别总是美女美女的叫了,我姓黄,叫我黄姐或者小黄都行。”
“别想占我便宜,看着比我还小呢,哪能叫黄姐。”
这点小聪明还是有的,称呼一开始的时候千万不能乱叫。黄姐,真叫开了,直接就把人推出千里之外了。美好的总是让人向往,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万一有个柳暗花明呢?私心里,秀盛将一切不利于发展的因素排除在外。
可惜,他并不知道淑萍经常在沉思着什么。
“随便你。”淑萍并不想就这个问题争辩。
“对了,你家是哪的?光知道是一个镇的。”听闻淑萍开口了,秀盛就没话找话的攀谈起来。
“黄村。你呢?”
“我路各庄的。正好,我星期一坐车上班的时候到你村喊你,你就不用早早出来等车了。”对于前几天晚上小王出的主意,秀盛也有些动心,区别是省下了弄坏自行车的环节。
“……行。”没什么心机的淑萍,对这些细节毫不设防,也不懂得如何去拒绝别人的帮助,不管是善意的还是别有用心。
目的达成的秀盛,蹬的格外起劲,一路东拉西扯的搭着话,觉得没怎么费劲就到车站了。
跑乡镇的都是个人承包线路,只要赚钱,啥都敢往车上堆。车厢里坐人,车厢外焊几根钢筋,专门用来挂自行车。那年月也没什么交警查车,往往十个人坐车,车厢外要挂九辆自行车。这样的好处是,给出行的人提供了方便,下车就骑自行车,骑累了就坐公交车。
赶到车站,找到去夏石镇的公交车。淑萍跳下车,等着秀盛将车托举给站在车顶的司机,一同钻入闷热的车厢里。
车子先经过淑萍家,挺方便的,就在马路边。秀盛下车,接过司机递下的自行车,推给淑萍,记下淑萍家的位置,在司机的催促声中,匆忙上车。
在镇上下了车,活动下腿脚,心中颇有些后悔。刚才在车上,淑萍提议由秀盛把自行车骑回家,上班时再骑回来,秀盛拒绝了,他想把自己的车子带厂子里去。至少没事的时候,可以去厂区周围四处转转。
鼓了鼓劲,迈步向自己村的方向走去。
太阳虽然已经西落,可余威犹在,一路走一路挥着汗,赶回了村子。
家里铁将军把门,不用猜也知道,父母在果园。果农的生活就这样,家里或者果园里,只要不是想偷懒,果园里永远都是忙不完的活。
转身来到果园,明天赶集市要卖的果子已经摘下,摞了四五个竹筐,爸妈在为小菜畦浇水。
“爸,妈。我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的?”听到喊声,妈妈抬起头,问道:“怎么没提前往村里打个电话?好让你爸去镇上接你。”
“哪有电话,公司安排去开发区北厂学习,也没在县城。”有点口渴的秀盛,拽过一根黄瓜,也不洗,用手摩挲了几下,咔咔吃起来:“下了车也没多远了,走几步到家了。”
“那是几步的事?再回去的时候骑自行车吧,也方便,发车上就行。”
“嗯,就准备骑着车去。”匆匆几口吃完,帮爸爸将竹筐抬到三轮车后厢。
妈妈往车厢里摆放着明天要用到的称具,不放心的问道:“那边吃住的方便吗?有水没有?天热,得勤洗着。”
“挺好的,有宿舍食堂,水也挺方便。不少人在那住呢。”
“哦,那就行。”只要吃住能解决,妈妈倒也不担心什么了,毕竟在她眼中儿子还小,赚钱多少倒无所谓,先适应下。
“走了,回家。看看还缺什么,提前收拾好,明天赶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妈妈招呼着装好车的父子俩。
果农的生活就这样,下午摘,上去赶集市去卖,忙碌而充实着。
清晨醒来,父母天没亮就走了,去晚了好位置都会被占据。
秀盛骑上车去果园里转了一圈,正是暑假,经常有些放假闲着没事的孩子,去果园里偷瓜摸枣的,也不是为了吃,就是瞎闹。
车子昨天晚上已经被父亲检修过,上油,加固螺丝,骑起来很轻便。
没吃早饭,随便摘了点瓜果,摆放在石桌上,那是为了劳作间歇时,休息喝水而特意搭的。
摊开随身带来的信纸,秀盛准备给班主任写封信。通讯尚不发达,虽然家里有做生意的已经陆续开始装电话了,但这显然不是秀盛家能消费起的,也没必要。信是临毕业班主任要求的,毕业聚餐时,班主任乘着酒兴,再三叮嘱,毕业工作了给老师写封信,汇报下,让老师高兴高兴。也没什么实质内容,无非是些鸡毛蒜皮,凑了一张纸,就当最后一次交作业了。
淑萍在家里清洗完换下来的衣物后,也写了一封长信。信很长,内容很杂,有回忆,有对新工作的展望,字里行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思念。抬头凝视了一会挂在墙上的《猛虎啸山图》,长叹一口气,将信郑重其事的折好,锁进柜子,压在角落里的三封信上。她发不出去,也没打算发出去,似乎只是为了记录什么,或者想留住点什么。
淑萍的家庭条件不错,父亲勤劳、精明、眼光独到。前几年与自家大哥合伙开了个石材加工厂,利用当地丰富的石料资源,加工理石圆柱。那些年各大、中城市都在蓬勃发展,城区扩建、楼房改造,石材的需求量很大,导致各个加工厂只需闭门做生意,自有客户上门洽谈、采购。忙碌的生意,占据了这个中年男人几乎全部的精力,母亲又是一个性格相当内向的人,唯一的妹妹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使得淑萍没有一个能谈心的人。她渴望能够畅所欲言,与人分享心事,可又不善于与人交往,性格决定了得有人去引导她。
忙碌的高中时代,为挤上大学这趟列车,淑萍也拼命的压榨着空余时间,脑子里自有各种公式、单词、理论去填满每个角落。迈入大学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各种女孩的小心思滋生蔓延着,能倾听她的,只有现在也躺在柜子里,信纸下,那厚厚的三本日记。
日出日落,一天的时光不经意间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