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义兄吴勋去世以后,韩百岁的胸口就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沉甸甸的,难以喘息。家城当兵的这几年,他每晚都睡不踏实,生怕孙儿会出什么意外,毕竟是自己将他送去部队的,自然希望他能够平安归来。而每月最盼望的,便是家城寄来的平安信。
快递员将信件送到家以后,拿在手里反复地搓着,只觉得信封里面厚厚的,不知家城寄了些什么回来,便把梅城找来,叫他念给自己听。听到家城在信里谈起部队里的事情,他总是很欣慰,嘟哝着:“没事,没事就好。”书信里面还附上了几张相片,看到家城帅气的军装照,又笑呵呵地说:“好小子,被首长招去做女婿喽。”
有一段时间边疆动乱,连续几个月都没有收到家城的书信,他有些不放心,便嘱咐建明去一趟部队。建明到部队以后,一问才知,家城在边疆遇袭,昏迷了一段时间,所幸没有生命危险。听说这件事以后,他大病了一场。
这些年来,一想到志清的牺牲,他的胸口就隐隐作痛,有时候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不想却撑到现在。志清牺牲以后,吴勋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他感受到了义兄内心的悲痛。而他就如同冷血的刽子手一般,亲手将志清推入了鬼门关。义兄曾对他说过,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志清这孩子。而他又何尝不是呢!
志清的母亲很早以前就去世了,打小跟着爷爷奶奶过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长什么样子。直到抗战胜利以后,父亲将他接到城里生活,一家人总算团聚。在和平年代,父亲并不希望他参军,只希望他能够多学点知识,做一个有理想有文化的人。最好当个教书匠,为建设祖国贡献出自己的力量,这是他对志清最大的期望。然而事与愿违,最终志清还是走上了参军这条路,和万安一起去了东北。鸭绿江边的战火燃烧起来以后,又和万安一起加入了志愿军。
吴勋听说儿子加入了志愿军,本打算去一趟东北,却不想重病缠身,便拜托韩百岁捎一封信给他。韩百岁到了部队以后,找到了弟弟万安,私底下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志清。志清拿着父亲的信,打开以后,只见信里面写着“万安要紧,盼儿归来”八个字,瞬间明白了父亲的心意,顿时泪流满面。
志清牺牲以后,韩百岁一直心怀愧疚。当年他无意间救了志清的父亲,两人成了至交好友,而今义兄的儿子又为万安挡了子弹,拿自己的生命护他韩家周全,这份恩情未免太重。他深知吴勋是一个相当重感情的人,凡是他韩家的大小事情,能帮的一定会帮,就算哪天不在了,也会叮嘱后辈们继续照顾他们韩家。
可他真的不想再打扰义兄的家人了,吴家对他们韩家帮助的越多,他心里越觉得愧疚。家城退伍以后,两家人走动少了,渐渐断了联系。
如今听梅城谈起义兄的小儿子吴秉清要来探望自己,未免又勾起了伤心往事。是啊,不管怎么躲,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而做人确实不能亏欠别人太多,否则很容易良心不安。
韩万安见哥哥心事重重地望着外面,起身对韩梅城说:“梅城啊,二爷爷跟你说件事情。”韩梅城竖起耳朵听着,“咱以后在学校里一定要规规矩矩的,该怎么着还怎么着,记住一切以读书要紧。至于和吴伯伯的关系,不要随便向外人谈起,对他影响不好。你吴伯伯平日里事情多,遇到问题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
韩梅城点头道:“二爷爷,您尽管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就好。”
就在这时,韩百岁忽然叹了口气,嘴里念着:“也不知宪城到哪里了?”看看天色,差不多傍晚了。
韩宪城赶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他在前台询问了一番,便去了病房,只见病房外一个陌生男子正抱着一个婴孩,站在走廊里,东张西望着。戴莹瞅见他来了,喊了声“姐夫!”
“莹莹,你姐呢?”
“我姐……我姐……”
见她有些吞吞吐吐,韩宪城焦急地问道:“你姐到底怎么了?”
戴莹哭诉道:“我姐去了城北拘留所,到现在还没回来?”听她如此说,韩宪城急得团团转,瞅见儿子熟睡着,又瞧了陌生男子一眼,问道:“这位是……”
陌生男子忽然开口道:“你是宪城吧,我叫周泽清。吃过晌午饭,我陪着茜茜去了趟律师事务所,本想和她一起去拘留所,她说不太方便,便将孩子交给了我,只说去去就回。没想到会下雨,这会子估计在哪里避雨也说不定!”
“去事务所,茜茜真的要起诉他?”
“并不完全如此,等茜茜回来告诉你吧。”
韩宪城又瞧了儿子一眼,始终觉得不放心,“我还是去一趟拘留所吧,子豪就拜托你照顾了。”说完,转身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