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夜谈
萧卓安的房间里，烛火发出微弱的光芒尽力抵抗着黑暗的侵袭。寒风吹窗户的吱吱作响声，木炭灼烧的声音，还有时不时的落子声，排遣着突如其来的寂寥与沉默。
萧卓安与萧枫相对而坐，面前是一张棋盘，黑棋与白棋杀得难舍难分。
“父亲怎么就答应他们住下了？”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除了那个胖兄是个实在人，其他人看不出哪里好来！他们像是在演戏，在掩饰一些东西。”
另一个房间里，林繁星众人围坐在桌前，唯有王大彪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众人原本有些幸灾乐祸，想看看王大彪出丑，奈何林繁星不以为意，扫了王大彪一眼就没了。
“大人，那店小二和店老板绝对有问题！”一人说道。
“哦？”
“他们关系分明很亲近，但在我们面前表现得像普通的老板和小二一般，他们在掩饰什么！”
“还有呢？”
“之前我有打听这酒馆根本就不能住店，但今天那老板满口答应，怕是看出我们有什么问题！”
“他们确实有些问题，肯定不是什么客商，你注意到他们手上吗？老茧特别大，那是常年拿刀的手，不是行伍之人便是走镖押货之人。而且，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倘若真是行伍之人，为何要隐瞒身份？”
“可能他们并非燕人，而是泗水对面的人！”
“秦国派人来燕国？莫不是奸细？”
“总之不会是好事，所以更加要小心应付！”
“父亲，为何不报官？”
“报官？他们哪敢？”林繁星摇头说道，“倘若真如你们所言，两人有问题，自然不敢与官牵扯太深。若是没有问题，更加不会报官，一个普通酒馆的老板小二，哪来的眼力看出我们什么来，至于答应我们住店，无非是见我们人多势众，不敢拒绝！”
“大人所言极是！”
“刚才我收到刘大人的飞鸽传信，血刀屠已经被他们团团围住，要我们立刻去支援，他们怕是已经与血刀屠打了一天，很有可能伤亡惨重！”林繁星得意洋洋地说道。
众人没听出林繁星的言外之意，面面相觑，还是王二狗机灵，谄媚说道：
“大人真是诸葛再世，救了我等一命，若是我等当时就追上去，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众人听罢，一阵恍惚，纷纷说道：
“大人英明！”
“呵呵，呵呵……”林繁星连笑几声，继而又是严肃地说道：
“明天想必那血刀屠已经身心疲惫，这时候加入进去必然是事半功倍，抓住血刀屠可不仅是加官进爵，甚至能走进陛下的眼中！”
“大人英明，算计得明明白白，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
“但是，我之前已经向刘大人表面有了别的目标，现在必须安排几个人留下来继续监视这家酒馆，你们谁愿意留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接着纷纷看向那个呼呼大睡的王大彪。
“嗯，王大彪算上一个，还有谁呢？”
王二狗起身说道：“属下身体有些异样，不能太过奔波，愿意留下来监视酒馆！”
“很好！今日就说到这，你们早些休息，明日一大早我们就出发！”
话毕，众人纷纷起身离开。
“王大彪和王二狗留下！”
大家明白林繁星要将监视的事安排下去，也不觉得奇怪，各自回了房。
林繁星见王大彪还呼呼大睡，便直接对王二狗说道：
“怕死吗？”
王二狗摇头。
“好兄弟！”
……
“父亲，我赢了！哈哈哈，第一次赢父亲！”萧枫将最后一个黑子落下，激动地跳了起来，“父亲，快夸夸我！”
“时间过的真快，枫儿也长大了！”萧卓安欣慰说道。
“这是什么话？夸我就好好夸我，什么长不长大，我不长大就赢不了你？”
“赢得了赢得了，父亲会老不是？”
“你又说自己退步了，就是不肯好好夸奖我？”萧枫满眼的不屑。
“哈哈哈……”萧卓安笑得前俯后仰，“那就让我来好好夸奖下我家枫儿。嗯……我家枫儿长大了，可以独挡一面了！”
“这话才像点样！”
“我之前说过的，你徐姨邀请我们去她家做客，你有什么想法？”
“去啊，待在镇上也好些年了，都要闷死了。正好去秦国看看，也好多年没去了。”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明天就走？”萧卓安笑道。
“这么着急吗？咱们酒馆也没这么快就能收拾好啊！”
“所以这次我打算让你先一个人上路，我们收拾好了，再跟你会合。”
“这，这有些……”
“怎么？刚才还夸你独挡一面来着，怎么立马就不行了？难不成我白夸了？”
“怎么会！哼！你太小瞧你儿子了，一个人先去就一个人先去，难不成我还会怕？”
“那就说定了，我待会儿把地图给你，明天就出发！”
“非得明天吗？”萧枫小声问道。
“也不是非得明天，你要想后天，大后天，甚至一个月后，都行，你要是觉得你一个人去不成，跟我们一块去也行！”
“明天就明天，我会怕吗？又不是没出过远门！”
萧卓安呵呵笑道：“不后悔？”
“呵！”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两人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没做过什么约定一般。
“呀，你怎么还在这？不准备一下行李？”萧卓安像是才发现萧枫在房间里。
“父亲，你……你就没什么叮嘱的？我……我也不认路啊！”萧枫之前还满口答应，一冷静下来，总觉得哪哪都不妥。
父亲真不会打算让我一个人先走吧？
“你要是真不敢，之前的话我可以收回，反正父亲年轻的时候，早早就一个人游历了整个神州。”
萧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激将法一点都不好使，但偏偏对萧枫管用。
“我会怕？不就是一个人上路吗？世界这么大，我还想一个人去看看呢！”
“不错，咱枫儿可志在天下，这点胆量都没有，还妄想什么行侠仗义，什么拔刀相助？”
萧枫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说道：
“走咯，也没什么好告别的，明天一大早我就离开，你们谁都别送！”
“不跟你哑叔聋叔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过几天你们也要出发，我先去徐姨家当大爷，这小二谁爱做谁做去！”萧枫气势冲冲地开了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萧卓安看着萧枫的背影愣了神，心中一股情绪蔓延开来，良久，才悻悻然挪了身体，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很轻，黑夜里没有点灯，他推开了萧枫的房门，月光正好打在萧枫的床上。他瞥了眼放在桌上的包袱，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它旁边，随即走向了床。他隐约能看清萧枫的脸庞，睡得很安宁，稚嫩的脸蛋微微皱着，像是在思考问题。他将萧枫踢开的被子盖好，又给一旁的火炉添了点柴，再次走回到床前。
他站了许久，直到察觉自己眼泪掉了下来，才后知后觉要转身离开。
“父亲！”
“在的！”他转身看向萧枫，黑夜中无法看清萧枫的眼睛是否睁开了，他差点想说，若是明天不想去，过些天也好，反正离过年还远。
只是等了许久，都没听到萧枫回话，原来只是萧枫在说梦话。
他终于还是离开了，颤巍巍地关了门，走进了黑暗中，连月光都不曾抵达的地方。
黑暗中，两个人在小声说话，但情绪并不小。
“颜大哥！”
“繁星！”
林繁星对着来人伏地而拜。
“你这是干什么？”来人连忙扶起林繁星。
“恕繁星不能与各位大哥共报此仇！”
“你这是什么话？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繁星此来，是接替刘可安的任务，继续追捕王大哥，根本无法脱身！”
“原本你就不该插手进来，若是追查到你，那萧远道怎会善罢甘休？”
“我林繁星这条命本就是孔姐姐救下的，当年不能一起赴死便悔不当初，如今又不能亲眼见到恶贼伏首，繁星有愧于孔姐姐！”
来人叹了叹气：“我原本不想牵扯太多，我们已经欠你们太多了！”
“颜大哥，是我们欠冤死的他们太多，我们一起还！”
“好兄弟！”
“对了，这是沁苑的图纸，我一一都画清楚了。虽然那恶贼安排七玄门去沁苑布置住寝，但我也不敢确定他一定会住在那。恶贼向来狡兔三窟，颜大哥一定小心！”
来人接过图纸，用力地点了点头。
“还有那恶贼身边的人，荀家那位状元和凤凰山的那位久负盛名的道长必然是贴身守护，他们的实力或许不如王大哥，但也相差不大，至于早被秦国收服的寒山寺，那些邪僧必定也在暗中保护，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实力，听说毒杀萧剑山庄的那位妖女也暗中派下势力跟随，至于她会不会在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你都不用担心，没有思凡的阵法相阻，那萧远道的命就没有那么难取了！”
“对了，繁星虽不能相随，但给大哥带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很靠谱，是当年王相公的后人。”
“王相公？那位为我们仗义执言而被诛了九族的王相公，他还有后人在世？”
“是的，他现在改名叫王二狗！他说姓是父母族老亲赐的，如今不得已改名，便取了个贱名，永记此辱！”
“真是个好孩子！可是我们已经欠相公太多，如今又让他后人牵扯其中，这我万万不能同意！”
“颜大哥！”一人忽然从黑暗中跳了出来，正是那王二狗，随即便拜倒在地。
“他就是王二狗，还请颜大哥恕醉，我不让他跟来的，他非得跟来！”
那人摇头，一边将王二狗扶起来，一边说道：“无妨，忠良之后，当可信！”
只是王二狗依旧跪在地上，狠声说道：“颜大哥若不答应，我便不起来。我恨那贼君恨得只想食其肉啖其骨，还望大哥能给我这个机会！”
“你明白此行有多危险吗？”
“林哥早就言明，不成功便成仁！”
“家中可有妻室？”
王二狗摇头：“大仇未报，怎敢成家？”
“不可，我不能让王相公无后，我们欠你们实在太多了！”
王二狗狠笑了几声：“贼君一日不死，王氏便一日无后，颜大哥自然是比我清楚！”
“是啊，颜大哥你就让他跟着你们吧，你不知道，二狗有一个他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他的鼻子特别灵，对气息可以称得上过鼻不忘。就算千里之外，也能循着气息追踪而去。”
那人盯着王二狗愣神：“此话当真？若是如此，我们成功的几率将大大提升。”
王二狗连连点头：“一点小伎俩，还望颜大哥能够用得上！”
……
三人做好了打算，便各自趁着夜色离开了。
房里，林繁星将那位颜大哥留的信看完便丢进了火炉中，半晌，叹了口长气。
“怎么了？”王二狗问道。
“以前颜大哥不这样的，以前他杀伐果断，做任何事都稳操胜券，自信非凡。如今却处处想着大家的退路，唯独将自己逼进了死路。”
“以前父亲也不止一次提过他们的事，当年父亲也是心向往之，若不是祖父拦着，早就是他们其中一员了！”
“你父亲一直都是，你祖父王相公也是，你现在更是！”林繁星坚定地说道，“有些账，迟早会清算的！”
林繁星又想起颜大哥的信，此去他们会死吗？若是死了，自己又该如何自处？潜入皇宫杀了恶贼？颜大哥严词不许，留着有用之身配合少主？可是少主能行吗？林繁星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个英俊少年，他是那么的天真无邪，毫无杂念。他能够在这么大的危机中快速成长吗？能够继承孔姐姐的遗志筑造大同世界？颜大哥他也在怕，或许只是希望少主能够安稳地活下去，可是这又可能吗？
这不可能！可是当他面对恶贼时，又该以何种身份？都说虎毒不食子，可那恶贼比虎还毒，少主又能有何异动？
林繁星头疼欲裂，他坐了起来，王二狗早已离开。他走上前就要吹灭灯，看见烛光在被打开灯罩时变得忽暗忽明。他头脑噔的一声澄明了，他明白了，他得给少爷铺路，一根蜡烛离不开灯罩，但十根蜡烛百根蜡烛就用不着灯罩了！
少爷啊少爷，你一定要成长起来，颜大哥老了啊……
林繁星忽然想起初次见到颜大哥和孔姐姐的时候，那天，天上星星真多，那个神仙姐姐抱起伤痕累累满身污秽的林繁星说道：
“只有姓没有名吗？让我想想，既然是在繁星底下遇见你的，我们就叫你林繁星吧！小繁星，以后跟着姐姐就不许打架了，姐姐保护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