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门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艰难地说:“也好,当年米芾也是五两买纸,正因为代价高昂,才会深思熟虑,才能做好一件事……”
说完却觉得这个理由怎么也无法安慰到自己,只觉得一口老血哽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
楚暮难得的有一丝不忍,说道:“师兄不必如此,夏钰天赋出众,只要好好教导,教他精细地控制好输出灵气的量,用到血液的实验组不会很多。”
“再说了,夏钰体质极为特殊,一旦暴露,堵不如疏,死死防着反而会引得他人不择手段。倒不如要求他人讲明自己的用途,再明码标价,限量供应。到时候,夏钰和茅山一人一半,这个价格由茅山来定可好?”
李掌门幽怨地瞟了楚暮一眼:“你倒是真疼他,什么都打算好了。只是有一点你说的不对,如果真有明码标价的那一天,国家绝不可能放任茅山漫天要价。多半他人用途的审核权和价格的标定权都会被特殊办攥在手里。”
“那就更好了,茅山尚可能以维护自己的利益为主,特殊办却是不得不接受多方的制衡,反而给夏钰留下了更多的空间。
只是师兄也说了,我国的年轻人十八岁才成年,二十二岁才能成婚,夏钰还是个孩子,若是过早暴露了,还请师兄为了师妹的终身幸福,与特殊办好好交涉,莫要竭泽而渔。”
夏钰鼻子一酸,轻轻地捏了捏楚暮的手。她虽然失去了力量,无法和整个世界对抗,但还是在竭尽全力,想方设法地保护自己。楚暮就好像一束光,不讲道理地直照进他昏暗的世界,驱散了之前逃亡的那六年所堆积的阴霾。
李掌门看看夏钰,又看看楚暮,这孩子虽不是人,却比人更要重情重义。李掌门对楚暮原本只是怜惜,此刻却是不由地放下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敬重。
颜亦白心里挠心抓肺,嫉妒地看着夏钰,傅卫青看看楚暮,又看看颜亦白,复杂地叹了口气。
赵师兄插嘴道:“师妹的这个方案确实有可行之处,光明正大地拿出来可能反而安全一些。师兄还记不记得二十五年的那桩案子?”
李掌门不爱给他捧哏,又恢复了慢悠悠地神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呀,就是老褚那件事儿之后——”
李掌门脸色一变,阻止道:“别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
“哈哈,你瞎担心什么,这几个孩子都跟猴精儿似的,他们能不知道?”
楚暮、夏钰和颜亦白三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傅卫青看看他俩,再看看颜亦白,在心里又给颜亦白记了一笔。
赵师兄转过头继续说道:“我记得那时候啊,大家都还很年轻,老褚出事后几个月,突然传出来一股风声,说打鹤拳的那个容家,他家小儿子是不出世的玄学天才!
当时我就震惊了,那小儿子都已经十来岁了,要真是个天才,他家又没有玄学传承,干嘛不早送到五大门派去?”
“后来呀,不出一个月,就传出他家小儿子失踪的消息,最后找了大半个中国,才在长砂找到了他儿子尸体,那叫一个惨呐!
我家赵承前几天把我拉下山去,帮他调查血祭的事,主要就是让我确认当年的这桩案子,跟现在的是不是同一动机。可不就是嘛!当年就是雀门从老褚那儿看来血祭剑灵的法子,又听说容家藏了个天才,拿他做实验去了。”
“再说回来啊,这案子现在是有了进展,当年可是一大悬案,容家看儿子都死了,才说出来他儿子是,嗯,那啥体质。不送进五大门派,就是怕咱们玄门利欲熏心、拿他儿子当血罐子用!”
颜亦白好奇地问道:“那容家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一天天落下去了呗,反正我是再没听到过他家的消息。”
楚暮听说了上一个天灵之体的下场,心道天道的自我意识看来确实是快消亡殆尽了,对人间世的介入已经微乎其微。
天道和楚暮的交易,其实是打了个哑谜,它说天道之子会唤醒楚暮,那么只有唤醒了楚暮的才是天道之子。
上一个天灵之体和夏钰的境况其实很相似,如果他能在长砂逃脱,逃入苗疆,进入化生池,那么他就是天道之子。
然而他没有,所以天道只能重新孕育一个天灵之体,再送他过来。只有夏钰成功唤醒了楚暮那一刻,他才是真正成为了天道之子。
“要我说呀,”赵师兄一掌拍在夏钰肩上,“你这体质,看起来是怀璧其罪,其实也是天大的恩赐呐!有困难,咱们就要面对,虽说师妹给你考虑好了后路,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要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遮遮掩掩的一直逃避,那才是彻底完蛋!你说对不对!”
夏钰忍痛微笑道:“您说的对!”
“走,咱们明天就做实验去,跟着师叔和你媳妇儿好好学习,为我们茅山再创辉煌!”
李掌门忍不可忍地打断了仿佛开始传销的赵师兄:“你先给我把门口的行李收拾了去!”
赵师兄委委屈屈地去了,其他人陪着心累的李掌门去吃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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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楚暮和夏钰便跟着赵师兄去他专属的实验室。
赵师兄的实验室内乱糟糟的,各种测量仪和螺丝起子落得到处都是,仪器上、桌子上和墙上贴着各式各样的黄符,楚暮和夏钰小心地跨过地上纠缠的电线,打量这个诡异而又和谐的实验室。
赵师兄把夏钰拉到一面整整齐齐贴了三行黄符的墙前,墙上的每一张黄符都各不相同。
“这些是目前为止我找出来的效果比较稳定的符文,越往上的越简单,越简单的越稳定。你呢先跟我学每一种的用法,我俩再听师妹讲解,等你全部会使了,咱们再提出假设,设计实验。”
赵师叔又走到另一面墙上的玻璃柜子前,里面细分了很多小格,每一个小格里用不同的方法保存着一种不同颜色的矿物粉末。
“这个就不是我的专长了,这是我大徒弟的,他是地质大学研究生毕业,每年都要出去挖矿,想要找到材料复原一些已经失传了的符。师妹说的那个朱砂质地的研究,咱们等他回来了再做。”
这些人不计代价,为了一个终将消逝的世界奉献了自己的一生,夏钰有些汗颜,他问道:“赵师叔,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夏钰瞧着赵师兄的脸色,掂量着问道:“如果,我是说,我听说,从古到今,灵气一直在减少,现在已经几乎没有了,如果有一天灵气完全消失了,那就算研究出来了,这些符不是也没有人能用吗?”
赵师兄听到这个问题,一直兴奋的神情慢慢地敛去,他叹了口气道:“你这个问题,我在求我师父让我上大学之前就想过了。那时候我一直辗转反侧,不知道自己选得这条路对不对,后来我想明白了,知识就是知识,知识是永远不会褪色的。”
“你说灵气一直在减少,没错,上古的能人们凭借着丰富的灵气,轻而易举地创造出各种各样的符文,今天咱们缺少灵气,想做点实验却举步维艰,但其实灵气从来没有变过,它该怎么反应依然怎么反应,只是咱们很难观察到而已。”
赵师兄反问了一个问题:“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设想一下,假如很久以后,灵气突然复苏了,而动物对灵气的本能感应比咱们人类强得多,你觉得世界会发展成什么样?”
夏钰的脸色陡然间变得苍白。假如灵气突然复苏,动物们率先学会了使用灵气,那么人类几乎是任之宰割,掉落成食物链的一环,人类创造的文明也会毁于一旦。
赵师兄看夏钰想明白了,接着说道:“动物依靠的是本能,人类依靠的是脑子,动物天生长有利爪,人类则需要用知识来武装自己。难道战争结束了,就可以停止对武器的研究了吗?
如果有一天,世界重新开始洗牌,我希望我的研究,可以成为人类对抗世界的一张底牌。”
楚暮在他们身后听完了对话,有些讶异,赵师兄所猜虽不中,亦不远矣。看来人类会成为天道的宠儿,不是没有道理的。纵使大部分人都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仍有一些人如同鸡群中的立鹤,流沙中散落的碎钻,闪烁着思想的光辉,给人类文明带来延续和辉煌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