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夏钰的烧退了一点,她下床晃醒还在梦里的赵师兄和傅卫青,让他们帮忙给夏钰换身衣服,自己去颜亦白房间洗了个澡。
茅山好像一夜之间学会了过夜生活,楚暮洗完澡出去的时候,茅山到处灯火通明。她走出宿舍,走到大殿,李掌门正在大殿里指挥善后,人群进进出出,井然有序。
祖师爷牌位面前的地上,摆着特地挑出来的五条超过二十厘米长的大蜈蚣、三只手掌大的蝎子和两条手腕粗的赤链蛇,再加上一台洗床单洗到崩溃的洗衣机,这就是茅山昨晚最大的收获了。
楚暮走近地上的五毒尸体,蹲下来检查品相,李掌门正在叮嘱手下的道士这一周都不要松懈,看到楚暮,招招手让她过来,指着地上的战获说道:“对外我们还可以说是在摆阵抓泡酒制药的药材,冲着这几只的品相,兴许还会有人信,只是特殊办那里是怎么也瞒不住的。”
“刚刚马部长给我打过电话了,他同意了你的提议,过两天就带人过来给夏钰,”李掌门停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半天才说,“……估价。”
楚暮不看李掌门,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知道了。”
楚暮想了想,又说:“还有一件事,师兄可以帮我再找一块灵玉吗,我父亲的遮天阵已经松动了,我给夏钰重新做一块玉佩。”
李掌门点点头,答应帮她留意。
李掌门又吩咐了一些来汇报的人,才又转向楚暮,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师妹……昨天张天举被救护车拉走后,刚包扎好就不管不顾地要回来,他一直没睡,想要见你一面……”
楚暮是看在李掌门的面子上才没有破口大骂,她紧紧地蹙着眉头,压抑着翻涌的怒气,看也不看李掌门一眼。李掌门自知理亏,安静地像一只鹌鹑一样坐在一边,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好几分钟,楚暮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啊……我到要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说……他在哪?”
“就在会客厅……”
李掌门带着楚暮起身往会客厅走,全程都不敢说话。走到会客厅门口,推门而入,就看到张天举垂着包扎得像一根纺锤的右手,蔫头巴脑地坐在太师椅上,再也没有了那股张扬跋扈的精神气。
张天举听到开门声,看到两人进来,眼里骤然放出光来,“扑通”一声直接往地下一跪,急切地膝行向楚暮。
楚暮冷冷地说道:“离我远点。”李掌门顺手关上门,跟在楚暮身后,一起走到两张太师椅上坐下。
张天举听到楚暮的话,停止了前进的动作,随着二人的步伐慢慢地转向。等两人坐定后,张天举不顾受伤的手,对着楚暮跪伏在地上,颤抖着身体,等楚暮开口。
楚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两眼如剑般直刺着地上的张天举,面无表情地冷声开口道:“说吧。”
张天举最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她的母亲在在漫长的生命中发展出了许许多多的爱好,其中有一项是收集自商纣以来有典有据的酷刑,不拘泥于凡俗或修行界,从这些相煎何太急的造物中分析人类恐惧的根源,并以此为依据发明了很多有趣的小手段,帮助她以最少的代价得到最大的收获。
楚暮上茅山之后还用手机补全了唐玄宗之后的本土创造,顺便拓展了一下西方文明至今的精彩灵感。她发现文明越是发达,折磨同胞的手段就越是精准,有时候甚至只需要一张浸湿了的卫生纸。
虽然完善的法律没有给她机会实践这份令人胆寒的收藏,但反正肉体的折磨从来都不是终点,即使张天举可以从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中得到庇护,逃脱牢狱之灾,楚暮也有很多种办法让他桎梏于精神上的恐惧之中,成为恶有恶报的典型范例之一。
张天举得到楚暮的许可,颤声开口道:“求师叔相信我,我不想伤害夏先生的……我还渴望得到师叔的指导,怎么敢伤害师叔的人。我那天口袋里明明是一张臭符的,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楚暮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你的臭符放过期了,所以爆炸了?”
张天举沉默了一下,头伏得更低:“不是……我回来之前的那天晚上,只有我父亲进过我的房间。”
“就算这是张家犯的罪,难道你就不是张家人了?”
张天举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既像是面临末日,又像是在迎接新生,他听见声音从喉咙里被挤出来,灵魂浮在半空,看着身体接受审判:“如果师叔愿意驱使我,我便从此不再是张家人……那张爆炸符,本不该有那么大的威力的,对不对?”
“你在威胁我?!”楚暮气笑了,没关系,不管张天举是真情还是假意,她都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楚暮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走到张天举面前,右手掐住他的下颚,猛地抬了起来。她盯着这张冷汗浸透的面庞,曼声道:“正好,我与天道还有点交情,要么,和我签主从契,要么,你就和张家一,起,去,死。”
张天举和李掌门一齐睁大了眼睛,主从契可不是夏钰和楚暮那种平等的契约,这种压制了从者的生命与意志的契约自从被改造出来之后就一直被认为有伤天和,慢慢在历史中销声匿迹,到现在所说的结契只通指最原始的平等契约。
“需要解释?”
张天举抢在李掌门之前开口道:“不,我知道,从属为主人效力,思想为主人所通晓,背主则丧命,我知道!”
李掌门猜到张天举可能会借此挣脱张家,却从未想过他会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更没有想到楚暮识趣温和的外表下藏着如此不容置喙的一面。
他张嘴又闭嘴,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该不该让张天举赌这一把;张家盘踞多年,楚暮又够不够锋利,能不能助他将这积年的平衡撕破一个缺口。
对于张天举来说,做张家的刀和当楚暮的狗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楚暮非常保护自己翼下的夏钰,不像张家使用他却从不保养他,这多少给了他一点希望。有时候,人急于从一个泥潭里脱身,是不会关注另一个火坑是不是更深的。
张天举努力直视着楚暮:“我愿意签!”
李掌门放弃了阻止,闭紧了嘴。
“很好,那就看天道给不给我这个面子了,如果它不肯,你还是要和张家一起去死。”
张天举恳求道:“好,好,开始吧!”
楚暮于是念起古怪的语言,要求张天举一句句的复述,并在最后念出自己的名字。李掌门没有做多余的动作,在当今最原始的契约都难以完成,有伤天和的主从契只会要求更高,只怕全天下只有楚暮能够完成。
张天举念完最后一句后,过了三秒,楚暮感觉到了天道的回应,她和张天举之间连接起了一条单向的通道,她能够感受到张天举此刻的惊讶、恐惧、敬畏和庆幸。
楚暮松开手,扔掉张天举,从茶几上扯出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擦手:“好了,回去告诉张家,李掌门给你说了情,我们同意不把你告上法庭了。”
张天举答应了,接着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之后呢?”
楚暮回答道:“之后?暂时继续潜伏在张家,假装和我矛盾重重。不必装得太听话,再把你脑子里那些靠武力称霸的过时想法扔掉,我来教你怎么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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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张天举,李掌门忧心忡忡地开口道:“你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楚暮翻了个白眼:“我能把他怎么样?我既不吃人肉,也不是虐待狂,更看不上他的肉体,等张家这个毒瘤被拔掉了,他除了当个跑腿小弟,还能干嘛?”
李掌门婆婆妈妈地说:“那,这样的话,不一定要签那种契约呀……”
“你也说了他是直性子,又重感情,今天想着脱离张家,明天说不定又舍不得动手了。我才不要到时候功亏一篑。”
李掌门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再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让张天举先成为张家真正的顶梁柱,再在张家最不稳的时候抽掉他啊。”
李掌门用一种老母鸡看不知天高地厚的雏鸟的神情瞧着楚暮,欲言又止地说:“这种契约最好不要再用了……你和张天举的契约最好也不要让别人知道,尤其是特殊办……”免得触动他们那根敏感的神经。
楚暮最受不住这种神情了,赶紧答应:“知道知道,不会乱用的,就算是我还想再用,只怕天道也不会答应了。”
李掌门还要长吁短叹,楚暮赶紧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