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门的意思是把这件事掩过去,不管是为了维护茅山的声誉,还是张老掌门唯一有救的后人。
楚暮不大在乎,一则她已经给了张天举教训,二则如果按照李掌门所说,张先举所为不像是挑衅,反倒像是试探,因为没有筹码,而不得不压上仅有的身体和岌岌可危的名声。
李掌门说完了好话,又提醒道:“这小子惯会偷换概念,又没有忍性,他虽说不会针对你,却未必会放过小夏,你多提醒小夏注意。”
楚暮答应了。
之后的十几天风平浪静,以至于楚暮完全没有想到,张天举会突然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张天举被救护车抬走后又过了半个月,夏钰的地目开完了。楚暮跪坐在床边,用湿毛巾给躺在床上的夏钰擦干净眼皮上敷的药糊。
她俯身轻声说道:“好了,今天是最后一次了。你睁开眼睛看看。”
夏钰睫毛轻颤,试探着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都都还是原样,只有楚暮忽闪着眼睛,支在他上方看他。
真的开成功了吗?夏钰心想,为什么没有鬼魂,也没有别的什么呢?是因为楚暮在自己身边吗?那其他地方呢?
楚暮看出了夏钰的疑惑,但他没有问,楚暮也就没有解释。
第二天傍晚,吃完饭回房之后,夏钰没有叫上楚暮,独自一个人在茅山各处溜达,专往偏僻的地方走。他本事不够,不敢进竹林,只好往房屋建筑后的犄角旮旯里乱转,想要看着阴阳眼到底有没有用,能不能看到点“东西”。
他从内院转到外院,再沿着外院外墙往回走,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跟了一个人。
张天举刚刚养好了身子,回到茅山,才进来,就看到落单的夏钰。
他冒犯楚暮的本意,是想要试探楚暮的实力,既是家族的要求,也是为自己找一个可能的靠山。
只是张天举到底是嚣张惯了,只在家族里受过言语和待遇上的克扣,楚暮在食堂的这顿羞辱是怎么也不能从脑海里消除,行,招惹不起大腿,恶作剧一下小白脸还不行吗?
他把行李藏到记名弟子的宿舍里,悄悄地跟上了贴墙走的夏钰,日薄西山,视野中只有他们两人。张天举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符,一点一点地朝夏钰靠近,在夏钰快要察觉的距离里,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像一颗炮弹一样冲到夏钰身后,把黄符狠狠地拍在夏钰身上——
“轰”地一声巨响突然响起,黄符在夏钰肩上和张天举手下剧烈爆炸,一片血肉横飞之间,将两人向反方向炸开。
这根本不是张天举意料中的反应!夏钰哼都没哼一声地向前扑倒在地上,右肩上衣衫炸裂,一片血肉模糊。而张天举向后摔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右手的剧痛才闪电般地传到大脑,他捧着自己焦黑见骨的手掌,凄厉地尖叫起来——
当是时,楚暮正在赵师兄的实验室听他的新发现。楚暮刚说完一句话,骤然感觉到一阵心悸,她捂住心口皱起眉头,就听到远处隔着门传来一声失真的闷响。
楚暮脸色大变,几乎是瞬间转身冲了出去,赵师兄反应过来那声响是什么,也跟着楚暮往外跑。
楚暮直接往外院跑去,她的心越跳越快,空气中的灵气密度也越来越高,雾蒙蒙一片,越是这样,只说明夏钰的状况越是不好。
楚暮终于跑到了事故现场,一圈记名弟子不知所措地围绕着地上的两人。没有人敢动地上状况不明的夏钰,倒是有一个小弟子在试图扶起张天举。
楚暮粗鲁地扒开人群,瞳孔骤然扩大,她忍住喉头的哽咽,迈到夏钰边上,小心地把他翻过来。
张天举看到楚暮,原本已经站起来一半,立刻直挺挺地跪下来,膝盖和地面碰出一声巨响,他浑身冷汗,忍着剧痛,伏着地上断断续续地说:“……师叔!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带的是一张臭符,不是这样的……”
楚暮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慢慢地扶起双眼紧闭的夏钰,把他公主抱起,就往回跑,连赵师兄的帮忙都不要。
赵师兄落后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还跪着的张天举,吩咐周围的记名弟子赶紧打120,再把李掌门和其他人叫来,最后再看一眼张天举,摇摇头,跟着楚暮跑了。
张天举彻底浑身一软,瘫在地上,脸压在地上,喉间隐约传出野兽般的哭号。
楚暮一路抱着夏钰回到自己房间,让他背面朝上趴在床上,把他的脸和右肩往外侧摆着。夏钰伤得不轻,半边背焦黑和鲜红交杂,好在血已经不流了。楚暮在赵师兄的帮助下小心地剪开了他周围的衣服,再接了一盆热水一点一点地清理伤口创面。
颜亦白和傅卫青从门口跑了进来,给楚暮带来了医务室的绷带、生理盐水和双氧水,扑过来给楚暮帮忙。
李掌门也随即赶了过来,楚暮转头对李掌门说:“夏钰情况特殊,必须我亲自照顾,他的血会吸引山间有了灵性的飞禽走兽、毒蛇虫豸,今天晚上只怕会有大骚动。麻烦掌门赶一赶,带人加固茅山各处的结界,亦白,你也去吧!”
楚暮再对赵师兄说:“麻烦赵师兄和卫青帮我在这房间内外布符,今晚要陪我镇守在这里了!”
几人对楚暮的安排没有异议。李掌门带着颜亦白往外走,走出门口后,楚暮又叫住了李掌门:“师兄!如果……特殊办问起的话,就说我们愿意将夏钰卖血的钱分一半给他们,请他们派人全天候保护夏钰!”
李掌门好像感受到了楚暮此刻的彷徨和无助,心酸地应了声好,带着颜亦白走远了。
救护车再上茅山,再次拉走了张天举。赵师兄和傅卫青去拿黄纸和朱砂,剩楚暮给夏钰清理消毒。
没人在旁边,楚暮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一边清理一边掉眼泪。她明明知道夏钰在困惑什么,知道他为什么自己往外走,如果她早点给夏钰解释清楚,如果她不那么疏忽,是不是他就不会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这儿了?
楚暮的眼泪掉在夏钰的伤口上,烧的夏钰生疼,他幽幽转醒,慢慢地睁开眼睛,入眼便是满脸泪水的楚暮。
夏钰背上疼得麻木,心里也揪着疼,是他不该独自行走,明知道自己可能是茅山里最弱的,却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徒惹楚暮心疼。
他气若游丝地嘘声说:“对不起……”
楚暮这才发现他已经醒来了,她两下抹掉眼泪,哑着嗓子说道:“你只对不起我吗?你知不知道你以后会怎么样?远的不说,因为你的血炸了一地,今天晚上整个茅山都要严阵以待,对付被吸引过来的动物。
而你的体质再也瞒不住了,整个修行界到处都是觊觎你的人,岂止是你父亲养子背后的那个人?从今以后你就不再是你了,谁看你都是唐僧肉,开心了?嗯?”
楚暮手一重,按在夏钰的伤口上,夏钰嘶地抽搐了一下,又缓缓放松肌肉,瞧着楚暮,虚弱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还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
“你知道就好。”楚暮继续清洗伤口,过好一会,又尽量平静地说,“你之所以看不到什么‘东西’,不是地目没开,而是因为本来就没有。”
夏钰偏了偏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以现在的灵气水平,就算是新炼制的器灵,也留不住三五年,怎么可能还有纯灵体。人死如灯灭,什么都不会留下。”
“就算是以前,修行者只有到了元婴境,才会有稳定的魂体。元婴之下,修为越高,不过是魂魄消散地越慢而已。普通人停留个一时半刻,风吹就散。”
夏钰听完了楚暮的解释,努力地扯出一个歉意的笑:“我应该早点问你的……”
楚暮又想掉眼泪,说道:“你看我有什么不懂,我不是都直接问你了吗?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我知道自然会告诉你,不知道我们也可以一起去找答案……”
夏钰的笑更大了一点,轻声说:“好。”
赵师兄和傅卫青带着纸笔走了回来,用朱砂蘸着洗过夏钰伤口的淡红的血水,边画边贴,在床脚、窗沿、墙根、门框,一直延伸到门外的地上,到处都贴满了符纸,以防毒蛇虫豸趁他们不注意溜进室内。
楚暮给夏钰的伤口消完毒,夏钰示意楚暮附耳过来,小声说:“真是浪费,早知道还不如都给你喝了。”
“是啊,现在你还得尝尝我的血。”
夏钰疑惑地嗯了一声。楚暮拿出一把小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刀,血很快从伤口里渗了出来,流下手腕。
夏钰挣扎起来,着急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楚暮一手按住夏钰像条脱水的鱼一样乱动的身体,瞪了他一眼:“今天晚上不想被虫子咬就别动。”
不像夏钰还需要阵法的遮掩,楚暮的灵气控制得极好,把灵气都约束在自己的身体里,如果说夏钰的血像是红葡萄酒,那么楚暮的血就像是流动的伏特加,浓烈而充满攻击性。
滴在普通人的身上,会让皮肤会产生灼烧感,滴在小型的昆虫身上,甚至可能将它直接烧死,就像盐水抽干一只蛞蝓。
夏钰停止扭动,楚暮把自己的血均匀地滴在夏钰的创面上,给他缠上绷带,再处理自己的手。
夏钰问道:“咱俩血型不一样,会不会出现溶血反应啊?”
楚暮边给自己缠绷带,边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要输到血管里才会出现溶血,你出血都止住了好吗?”
赵师兄和傅卫青准备好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茅山所有人严阵以待,道士和弟子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守阵,尤以夏钰被炸的地方和楚暮房间为中心,防备最严。
从八点开始,到十点最盛,茅山各处先是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是明显的禽类和走兽的尖啸怒吼,和撞击阵法、黄符爆炸的声音。
飞禽走兽受伤之后尚知道退走,蜈蚣爬虫却是无穷无尽,不死不休。它们不敢离楚暮太近,只群聚在门口不停地试探,楚暮的门外好像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响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停息。
赵师兄和傅卫青的房间床上都爬过虫子,楚暮的房间反而是最干净的。他俩干脆关紧了门窗,补了门缝窗缝边的黄符,铺了一床被子,躺在楚暮房间的地下睡下了。
楚暮照顾了开始发烧的夏钰一夜,此时也无以为继,和衣躺在夏钰旁边的床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