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二月下旬,天气陡然变冷。
文溪从家里的楼栋出来,一阵冷风迎面扑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将大衣裹紧,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快步走到停车点,迅速上了车。
今天是周六,但为了庆祝元旦,电台从月头便开始筹划跨年当天的直播节目。文溪参与了整个策划过程,并承担其中两个小时的阶段栏目,因此,已连续几个周末都加班无休,再加上自己晚上那档雷打不动的“倾听”栏目直播,感觉身体有些疲惫。但好在今天是最后一个加班日了,因为所有的栏目都准备妥当,近期附加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明日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大伙儿为了放松下近期疲惫的身心,晚上特意安排了聚餐活动。
近期工作的忙碌令文溪暂时放下许多纷乱思绪,偶尔想起来些什么,却感觉有些不真实,恍惚而迷茫,虚无而飘渺。那晚的电话似乎是在梦中响起,第二天的冲动似乎也已事过境迁。
沉寂了近一个月,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切都像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就好像只是七年来,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之一,仅此而已。
可是,文溪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的是,她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有那么一丝期盼存在,期盼着某一瞬间,电话再次奇迹般的响起,证明那不只是一个梦。
有几次,她甚至有刹那的冲动,想要按下那个陌生的号码,但是挣扎了半天之后,内心的冲动和渴望依然输给了那一点点的自尊。她常常觉得,自尊是她保护自己唯一的外壳,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易丢弃。而现在,在期望与失望间徘徊,在见与不见中纠葛的她,不知道这份自尊还能维持多久。
最后的收尾工作很顺利地完成,同事们击掌欢呼。陆续收拾好桌面准备出发去聚餐点。
“文溪,你就别开车了,坐我车过去吧!”新闻部的方皓特意走过来,笑容灿烂的看着文溪说。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方便,完了就直接回家了!”文溪背起包起身,随口答道。
“文溪,我们都忙了一个月了,今天得好好放松下,你一定要喝一杯的哦!”同部门的何佳宜笑着调侃道,“你就坐方皓的车吧,怎么也得给他个表现的机会啊!今天就让他做车夫,我们就敞开喝!”
方皓喜欢文溪,在他们单位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要说,方皓也算是有恒心的一个人,苦追了三年,没有下文,但对文溪始终是一如既往,关怀备至,一有机会便大献殷勤。论长相,也算是英俊潇洒,深得单位未婚女孩的喜爱。但他就是喜欢文溪,在文溪第一次拒绝他的时候,曾放言:只要你一天没有男朋友,我就一直在你身边,随叫随到。他的战术是:总有一天感动你!可他不知道的是,他遇到的不是普通女孩,而是一座千年冰山!
文溪对方皓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因为他人确实不错,是个很大气温暖的男人。但她说服不了自己接受他,因为她根本不爱。这一点,她心里异常清楚,所以在方皓表现出对她的好感时便尽量避开,不给对方任何的幻想。
“是啊,文溪姐,今天大家高兴,你就喝点!”梅果接受到何佳宜的眼神示意,也笑着起哄道。
“好了,难得一次,就坐我车了,保证到时安全送你回家!”方皓说着,一只手搭上文溪的肩,轻推着她往前走。文溪想想,罢了,今日就权当给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一回吧。
“走啰!”
一行人说着笑着走出大楼,到门口,大家三三两两上车离去。
文溪走在最后,当前面的人群散去,她正准备走出门口等着方皓的车从地库开上来。但就在走出大厅门,抬头的刹那,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僵硬,冷风吹来,丝毫感觉不到寒冷,整个人就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听见自己疯狂的心跳声。
不远处,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正倚着车门站在那儿。
无论,他们有多久不曾见面,无论,七年的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怎样的痕迹,文溪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夏岩,那个失踪了七年,也纠缠了她七年的男孩。或许,他已不再是男孩。
七年了!七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男孩成长为一个男人,可惜,陪伴他一路成长的却不是她!想到这,她的心又隐隐作痛起来,犹如千百只虫子在慢慢吞噬她的五脏六腑。
文溪不禁轻轻叹息。
此时,眼前的男人目光深邃,眼神复杂,似乎喜怒哀乐全在他眼底迅速地过了一遍。黑色大衣敞开着,里面一身烟灰色的西服将他衬托得挺拔修长而又成熟稳重,全身都散发着成功男士的独特气质和魅力。
但是,这个他,还是当年那个他吗?
那个曾经热情明朗,单纯善良,却又桀骜不驯,玩世不恭的大男孩,那个时不时畅想自己未来,热爱程序设计,想要成为IT工程师的男孩,那个自以为为了正义、公平,义愤填膺地向老师讨要说法的男孩,那个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孩怒发冲冠,大打出手的男孩……
那个男孩如此鲜明地活在文溪那段青春记忆中,七年里,每每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便出现在眼前,一幕幕往事如电影般在脑中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回忆,让人感觉温暖安心。可是,一年又一年,那种蚀骨的想念又令她的心撕裂般疼痛,于是,在忘记与想念中来回撕扯,挣扎,抓心挠肺。
而此刻,这个人就站在她面前,那张曾经让女生们着迷倾心的帅气脸庞,多了成熟男子的棱角,褪去了青涩的外衣,这个男人对她而言,熟悉而又陌生。
看着他,文溪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瞬间揪紧起来,隐隐作痛。
因为,在如此耀眼的外表之下,文溪却一眼就从他眼里读出了疲惫,无奈,还有淡淡的忧郁,甚至是沧桑!或许,他掩饰得很好,但是,文溪就如当初那样,一眼看穿他所有的小心思。
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纷乱的心绪,文溪向夏岩走去,来到他面前。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文溪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问道,如同一个多年未见的普通老朋友。
“不好!”夏岩深深凝视着文溪的双眸,眼里有种难以释怀的忧伤。
文溪瞬间心跳加速,一股热血袭上头顶,脑袋嗡嗡作响。
他居然回答地如此干脆,如此不假思索。这七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文溪内心的疼痛不断加剧,搅得她浑身簌簌发抖。
夏岩脱下自己的大衣,那么自然地披上文溪的肩膀。
“上车吧,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被催了眠似的,文溪毫无拒绝或反抗的力量,就那样坐上了夏岩的车,她已经忘记方皓的车快要来了。
此时,她才不得不承认,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过去多久,这些年,她内心最强烈的渴望,仍然只是七年前的那位少年。在七年后的今天,随着他的再次出现,所有的记忆都重又回来,那么清晰,那么不可磨灭。
文溪非常清楚地记得那年夏天。
那年夏天的人,那年夏天的事,甚至是初遇那一刻的眼神交汇。
那一张张意气风发,洋溢着青春的脸庞,脸庞上明媚如朝阳的笑容,在眼前一一掠过。
秋日阳光下,携手看黄蝶无风自落,漫天飞舞,踩着一地金黄色的梧桐叶子,倾听脚下发出的簌簌声;图书馆门前的草坪上,传来阵阵爽朗明快的笑声和倾诉着动人故事的吉他声;考试前,昏暗的手电光伴着一盆凉水驱赶不断袭来的睡意,强撑着微弱的意志力奋战至天明......
一切的一切,忽然在文溪某个遥远的记忆角落里逐渐荡漾开来,晕染了她虚无飘渺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