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垣没动,徐言也没。
顾雁生猛地站起来,把书扫了一地,声音尖锐:“都给我滚出去!”
徐言依旧没有动作,宁垣抿了抿唇,没敢再激怒她,拉着徐言出去了。
“先生刚才与你说了什么?”宁垣靠着墙,神情疲惫。
徐言把顾雁生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手术是做不成了。”
“再等等吧。”宁垣揉了揉眉心:“再想办法。”
“我只怕,来不及了。”徐言声音哽咽:“这几天你不在,没看到,她现在一天很多时候都在昏睡。”
宁垣怅然。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顾雁生没再说一句话,也没再一个人出去。梦里时常会惊醒,醒着的时候也多是在发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先生,明天师兄就要走了,您去送送他吧?他会很高兴的。”
屋里的人没说话,徐言就当她答应了。
顾雁生看着腕上的佛珠,闭上眼。
战争持续了好几年,宁垣也一直都在前线,很少会回来。
一年前,徐言也去了那里,顾雁生去送他,那个已经成长到很多人都要称言少的人站在她面前,说他一定会回来。
会和宁垣一起活着回来。
他让顾雁生等他们回来。
顾雁生没有答应他。
“先生,您要去哪儿?”
“前边。”顾雁生靠着背椅,半阖着眼假寐:“宁九,以后谁问起我,都不要说。”
宁九沉默,没有回答。
“先生,您要去哪儿?”他还是这样问,却不是同一个意思。
“我也不知道。”顾雁生彻底闭上眼:“大概是个……很远的地方吧。”
“您还会回来吗?”
顾雁生没有再回答他。
战场上瞬息万变,受伤更是常有的事,但很少有主帅副帅一起重伤的情况发生。
徐言的副官正发着脾气,忽然有人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她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通报的人哑然,他也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啊,原先根本就没得到消息。
“先生来看看宁帅和言少。”宁九向那位副官点点头,让顾雁生从车里出来。
“先生里边请。”那位副官行了个军礼,然后在前引路。
简单说了下现在军中的情况,然后就是宁垣和徐言。
“很抱歉,我未能尽到自己的职责。”
“不是你的问题。”顾雁生哑着声音说,满目悲怆:“是我害了他们。”
见副官和宁九还想说什么,顾雁生让他们出去。
“你怎么把先生带来了?你不知道……”
“是先生自己要来的。”宁九止住他的话:“先生大概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
“那先生怎么?”
“或许是……不舍得吧。”
副官没有再说话。
顾雁生在病房里待了整一个下午,然后离开。
宁九注意到,她腕上常带着的佛珠已经被取了下来。想来,是给了宁帅和言少吧。
“宁九,我若是死了,你将我葬在谷里吧。”
“需要我去看您吗?”
“可以啊。”顾雁生声音清浅,似乎是很疲倦的样子:“一个人,挺孤单的。”
宁九于是想,原来像她这样子的人,也是害怕孤独的。
顾雁生并没有等到前线胜利的消息。
她没有葬礼,因为顾雁生说不会有人来参加。
宁九依了她的意思。
谷里其实常年都是一个样子,这还是宁九第一次看见谷里下雪。
没有花,没有树,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小茅屋昭示着这里曾有人居住。
宁九立了块碑,上边什么都没有写。
这些都是顾雁生吩咐的,她像是早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宁九只待了几天就走了,因为战争结束了。
看到宁垣和徐言恍若陌路的时候,宁九恍惚想明白了些事。
共和国成立那天,宁九没去看。
“先生,今天是共和国成立的日子。”宁九站得挺直:“宁垣和徐言也都过得很好,您不必担心。”
所有人都过得不错,只是少了您。
“先生,我等您回来。”
那日宁九曾问顾雁生,她还会不会回来,顾雁生那时候没有回答。
后来顾雁生去世那天,宁九听到了。
她说会。
所以宁九一直在等。
等这谷里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之时,顾雁生大概也就回来了。
“宁九,好久不见。”
在很多年后的某天,宁九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一端的人声音清浅。
恍然间,像是隔了好几个世纪。
“先生,好久不见。”
我终于等到你。
师父,好久不见。
宁九曾是顾雁生的学生,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世间不是只有一个长生不老的人的。
宁九曾经也是,只是后来,他把自己的生命给了别人。
那个人……最后死在了他手里。
想起旧事,宁九笑了下,眼里有泪。
他的永生很短,只够遇见两三个人,不过他从来都没觉得后悔。
徐磊是去码头接人的。仿佛宿命般,那人下船之后,依旧朝这边走来。
徐磊皱着眉,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但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先生。”
徐磊顺着声音看过去,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脱了西装外套给刚才那姑娘披上。
真是,越来越熟悉了。
徐磊摇头,一个恍惚好像看见他自己,然后是他哥和那姑娘。
或许是月光太美,他竟从他哥眼里读出十分温柔。
想什么呢,那可是徐言啊。
徐磊失笑。
温柔这个词,怎么能用来形容徐言呢?
“走吧。”顾雁生伸手,由着宁九扶她。
以前都是你们和我说再见,如今到我来说。
宁垣,再见。
徐言,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