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大将军余是收到被长公主退回来的拜帖，无奈地笑了一下。听说是长公主依旧是身体不适，不适见客给退回来的。这就是给他碰软钉子，不表态不拒绝不赞成不放弃，是她一贯的作风。要是哪天他收到明确的拒绝提亲的回应，那才是出了大事。
他和长公主心照不宣维持了不提亲不闹事不声不响的秩序好多年，现今庆侯已死，他觉得是时候了。
漫不经心地把拜帖撂在一边，余是跨上马，去往军营。暮春时节的京城，树绿如云，柳絮飞扬，不由让他想起多年以前他来到京城来庆侯府谋事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时节。他被寄养的父亲家临近荒蛮的刈地的荒漠，少见京城这般杨柳依依，年少的他不禁看愣了。他的母亲余媪是庆侯府的府婢，为了这一天特地精心梳洗了一番，领着他拜见了庆侯府管差役的樊主事。余媪求樊主事给他一份差事，在府上混口饭吃。
“这小子个头还行，可会骑马？”樊主事说，一面打量了一下余是。他是个矮壮的中年人，满脸写着精明。
“会，当然会。”余媪忙不迭地说。
“那挺好，庆侯尚需一名骑奴。”樊主事无表情地说。
余媪连忙牵余是向主事道谢，却不想樊主事突然说道：“余氏，你可好好想想你女儿的婚事，你家惜柔能嫁我儿子可是她的福分。”
余是虽不太懂事，却也知道是他那漂亮的姐姐被府上的人看上了，他偷偷瞥了余媪一眼，只见他母亲默默地咬了咬嘴唇，却立刻满脸堆起笑来，说：“主事说的是，我回去说说惜柔。”
樊主事满意地笑了：“我就看着你家这儿子可以做骑奴。”
余是和余媪回到下人的厢房，两下无话，只是晚上和几个哥哥还有阿姊惜柔吃饭时，余媪慢悠悠地问了她几句话，绝口不提樊家儿子。余是心怀愧疚，不知如何搭话才好。
没过两日，樊主事唤他去庆侯府的马厩试马，刚近马厩却见庆侯带着他的几个仆役在。庆侯方才十九岁，背着手瞧着他的马。这是余是第一次见到公侯，只觉得一片云锦闪烁，来不及等他看清对方的面目，樊主事便拉他跪下，“小的拜见侯爷。”
“免礼，这小子我没见过啊，是新进来的？”庆侯本想哼哼着走，注意到余是的存在，问了一句。
“回侯爷，仪仗的骑奴有一名回乡，这名是补差的。”樊主事忙道。
“哦，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庆侯道。
“回侯爷，小人名余是，十五岁。”余是不敢抬起眼，只觉得庆侯的袍子一片华丽，仿佛会发光。
“哦，抬起头我看看。”
余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仍不敢直视庆侯，却见他十分白皙俊美，眉眼精致得不似男人，更又几分疏傲在里面。第一代庆侯曾是剡国高祖皇帝手下的一员悍将，传到庆侯柏玄这一代已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庆侯懒懒地笑了笑，转头对樊主事说：“我要尚主了，仪仗可得风光点，你给他换一身好点的衣服，可得配上我买的骏马。”
余是偷偷看了眼马厩里的骏马，从缰绳到马鞍无不齐整，镶金错玉，令人眼花缭乱。而看自己，虽是余媪给做的新衣服，却是粗旧布料，比起骏马差了不知多少。然而好歹庆侯府的骑奴是份令人羡慕的好差使，待他熟习了马匹，终于得以随庆侯出行之时，总是在京城大道上迎接到路人艳羡的眼光。他知道这份眼光主要是得益于马车里年轻俊美而显贵的庆侯，出除去庆侯，自己什么都不是。
庆侯府的骑奴队，和其他公侯家的骑奴一样，府婢生的占多数，年少时做骑奴，长到了一定岁数了由府里的主事们做主配个婢女，在庆侯的封邑里租块田地，余是一无所求，只求战战兢兢干好差使，讨得骑奴队管事欢心，以后在主事们跟前可以帮着美言几句，得块好点的田地。这也是余媪对他的期待。
余是成为庆侯府骑奴后一月有余，便在庆侯迎亲的仪仗里，逶迤从宫中将公主送到庆侯府。公主的马车周遭围着锦幛，绣着寓意吉祥的图案。余是策马在公主马车的左近，只听得混乱的马蹄和车轮车轴的摩擦声，未闻车里有丝毫声响，马车好像灵柩一般。余是想，这似乎是人常说的皇家尊严。
作为庆侯府里一名卑微的骑奴，余是随侍庆侯的时候多，见不着公主，倒是他的阿姊因着是庆侯府里的婢女的缘故，多少见过公主几眼。有使女羡慕公主豪奢的衣饰环佩，他阿姊惜柔则没有什么兴趣，只道公主十分清冷，难以说话：“好像我是能和公主说上话似的。”余惜柔自嘲道，她和十七岁的公主同龄，瘦削的脸庞上是两汪明亮的桃花眼，笑起来习惯眯着眼睛。
庆侯公主大婚没过几天，一日清晨，余是打了一桶水准备洗刷马匹。其他骑奴都知道庆侯除了定期入宫觐见以外，很少在早上用马，于是临到中午才稀稀拉拉过来洗刷马匹，余是反正是无事可做，和其他骑奴们讲不上话，便早早过马厩来打理。临近马厩的厢房，立着个白衣女子。余是很少在马厩附近见到庆侯府里的侍女，便是见到了也不说话，然而那女子却叫住了他。
“唉，你是管马厩的？”女子说。
余是懒得和她解释马厩管事的去向，便含糊地应了一下。
“我要一匹马。”女子毫无感情地说道。
“可有主事的令符？”余是问。
“不用，我自有令。”女子继续言辞冷冷。
余是说：“没有主事令符，没办法调马匹。”
女子盯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只见庆侯府里的高级侍女数人慌慌张张地奔了过来，朝女子跪下道：“公主请回。”
余是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子竟是兰陵公主，慌忙跪下：“公主恕罪。”
公主瞧着众人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向余是说：“给我一匹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