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文艺》我看了一遍又一遍,从《请看着我的眼睛》中得到启发,萌发着自己也去写小说的想法。好多日子,我一直在写,终于《尘埃》费尽我脑子里的所有能量,变成打印出来的文稿。因为现在编辑的用稿都是打印稿,所以钱成了我的问题。
三憨子说:“不怕,钱我出。”他有了支持。
“那你不吸烟,不喝酒了行吗?”我笑着与他交换条件。
“不行,”三憨子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得了了,你得尺进丈。”
我笑。其实三憨子能支持我已经脱俗了。大雅大俗他都具备。
我又收到了姑姑的来信,犹如读一部人生的书。她好像今生一定与我有缘,也许她是上苍派给我的天使,也许因为父亲,牵引了我生命中最有传奇的转折和改变。我将母亲曾保存的父亲的遗物整理好,将父亲所写的文章手稿和我看不懂的书送给了她。姑姑当时不在单位,我留下留言和东西放在她同事那儿。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姑姑没与我联系,然而在收到她的来信时,我的小说把我带进了另一个境界。她在信中说很感激我,我的无私和真爱,尽管我平凡如尘土。她说她从我身上看到了一种闪光的东西,她没说那种闪光的东西是啥子,她却说她应该为我做点啥子。至少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相信她说的是真话。她告诫我要善待孩子,无论贫穷与贵贱,都要母仪孩子们。她还提到了大浩,一个柔弱的小男子汉,她说她心痛。
读着姑姑的信,眼中有泪,我以为哭干了眼泪就不再有了。是姑姑的信让我再造雨露。
姑姑最后对我说:“玉儿,生活真的难为你了,不该吃的苦,不该受的气,都被你撞上了,尽管你有千百个不愿意,但你还是面对和接受了。一身泥水的摸滚在田地里折断你还年轻的腰杆,却泯灭不了你的善良。其实,你真的很柔弱,一阵风能把你掀起抛向空中,然后,坠地粉身碎骨。可是你的骨子里却有着让人不可思议的坚强、不屈、还有一种更让人意外的反叛。你无力用行动来证明,但你选择了文字的诠释。文字的力量远远的超过了人蕴藏在体内的力量。你真的很伟大。我相信你,沿着文学的路走下去,执着和不屈会感动上苍。我知道你不是单纯的为名利,而追求文学的创作只为人格和自尊。总有成功的那一天,到那时千树万树一样红。”
“姑姑”。我在心里喊了声。
灯下,我把被三憨子撕成两半的信拼好,用废纸贴在被面用浆糊涂上粘好,保留信已成为我的爱好,至少能成为有意义的事。
三憨子凑过来,想看信上的内容,我不让他看,收拾起放在枕头下。他咂着嘴说:“嗨嗨,你小妈的信,还保密呀!唉,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是个啥东西?”
“啥东西?人东西。”我抹把眼泪还了一句。
三憨子回过头望着我问:“你说你姑这么好的美人儿,咋就看中你爹了呢?”
我不理他,他嘴里说不出姑姑的好话。
“唉,我说真话,你说你姑咋就不嫌弃你,人家人好,学问大,人又漂亮。”
听了三憨子的话,觉出这句话是真话。是啊,姑姑怎样的一个人?我不得不去想。
三憨子说:“你姑真的得让人好琢磨。”
三憨子的话更让我想知道姑姑的更多故事。于是,我把我的想法写信告诉姑姑,以一种亲密无间的关系问。信只写了一句话:姑姑,我想知道你的故事。信寄出去了,我就后悔了,我的直白和冒昧。姑姑受得了吗?我不期待姑姑能回信给我,但我期待电脑打字的事。
我从街上拿回打印好的文稿,四十五块钱,交钱的时侯我咬着牙,但我还是有种喜悦和成就感。更让我欣喜的是姑姑竟然回信了。拿起信,我有了不安。
三憨子说:“看你激动的。”其实他已经看了信,只是他却一脸的怀疑。我想知道姑姑说些啥子?迫切想知道。“嗨。”三憨子夺过我手里的信又说:“你小妈还真是个知书达礼的人,不信你看。”他把信又还给我。
我摊开信,姑姑说:
“玉儿,你的提问虽然直白,但不失坦荡。对于我不再是什么隐密,只能属于我的过去。你想知道我和你父亲的故事是吗?我应该告诉真相,也许对你的将来是个影响。于人应有的真诚和坦荡,尽管也有错误。
你难以想像一个怎样优秀的我,能与你们来往?其实,你错了。正是因为你们的淳朴和善良,让我看到了一些本质的东西是原始的。我生活在都市,繁华让我目睹到的是人的虚伪。我早年丧父,母亲改嫁。我一直生活在孤独中,后来遇到你父亲,你父亲的厚道和才华出众,让我寻求着父辈的关爱。后来的发展是身不由己。我没有想伤害你们,我对你的帮助也并非弥补什么过错,而是在你们的淳朴中发现我的本质和善良。”
我读着泪流满面。我把信收藏好,一种珍贵。
打字的标价是每张四块钱。一张纸可容一千多字。如果纸上的字样小化,那么每张纸就不是一千多字,而是两千多,或是三千多。这是打字老板的生意之道。我宁可少吃少喝,把写作等同于生命,或许夸张,但事实如此。
新农村如雨后竹笋拔地而起,高大、气派而美观。它的形成就注定了集市的贸易,是谁第一个开始在这里做生意?追问这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方便了这里的人们日用副食,不再跑到十多里外的石桥镇或二十里以外的龙王镇上去买。那么以后又有先行者在这里创办了农资农药、化肥、种子及粮棉收购、餐馆酒店、理发、医疗、农机修理等等。
人们认为卖农资的利润最大。化肥中,农用碳铵赚不了太多钱,但磷肥和后来的复合肥的利润几乎是50%,当然如果是冒牌的假磷肥和假复合那就更赚钱。农药如杀虫迷,有人将纯正的杀虫迷兑上水搅拌,用封口器封好口,用同样价去卖。以前的庄稼在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只有棉花打药,到了八十年代初,水稻也要打药,九十年代就成了农药的高峰期,麦子、绿豆、苞谷都要用药,否则减产或绝收。人们意想不到的是红薯这种最贫贱的作物也要打药,膨大素,一种专让红薯长大个的药。现在人们总在抱怨这病、那病的发生,癌症死的人不计其数,老人们说现在的大米总是没过去的大米香,是啥原因?
楼房增多,做生意的店铺相对的增加,楼房沿着公路一直朝北伸去。据人说二嫂的房子出租了。有一个做副食生意的人租的。我想买盐,不必再朝前走去,原来供销社的商店离公路还有一段距离。我看到二嫂越来越漂亮,她的打扮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二杆子。高跟鞋成了她不下田干活的另一种风景,束胸的风衣增添着她窈窕的身材。她很美,我欣赏着她。
我走去,二嫂问:“咋有空来这儿?”
我说:“想你,来看看。”我不知道为啥子要这么说,开玩笑而已。
她说了句啥子?我没听清,被公路上娶亲的唢呐吹打声所淹没。店老板娘很漂亮,一个能干不失厚道的女人。二嫂与她相比,失去的是厚道。她俩站在一起望着我,一种礼节。我递过钱,说出要买的东西。
老板娘转过身问二嫂和我啥关系。
二嫂支支吾吾地没说她和我的关系。老板娘微微一笑,递给我两袋盐,另外多找我两盒火柴,两盒火柴值不了几个钱,但这是老板娘初来乍道的经商手段。她想我来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甚至更多次,日用副食店不只是她一家。老板娘的精明之处是每个人所不能及的。她的笑容面对着进来的每一个人,说话声柔和,没有做作。店里的人进进出出。货架上的东西鲜着人眼,显得拥护而不紊乱。这与我从小看到柜台里营业员的神气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
我回去,老板娘挽留着我,并说下次再来。
我笑笑点点头。
四尖子抱着“小四尖子”进来,眯着眼,狭小的眼睛深陷在肥胖的脸上,身子渐渐雍肿成了孕妇的肚子。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在想。他肥肥胖胖的身子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怎么说呢?他的整个人都是时代的产物。他的头——应该是他头里面的大脑司令部的特别,成为他信息来源的中枢。也成为他在发展中人与人接触,生意与生意接洽的信息轨道。他的特别之处是他的头,所以,有人赐他美名——绕经理,他喜得乐滋滋的摇头晃脑。这摇头晃脑的情景在我眼中注定是扫帚星。我走去正好与他擦肩而过,他与店老板娘调笑着,要她认“小四尖子”做她的干儿子。
忽然,他喊了声:“三嫂。”
我回过头眼望着他:“有事儿?”
“没事儿。就跟你打个招呼。”
我没好气地走去,看着他和老板娘嬉笑着打成一片。老板娘只是笑,不吱声,不说话的真实原因在掩饰着啥子。
四尖子在绕别人时,别人也在绕他。他收的麦子中掺有石块、砖子,也还有沙子。可他万万没想到影响他的不仅仅是秤的问题,让他成为生意上的黑客,农户们对他的信誉对半打折,而更多的是他收别人的粮食在账上做手脚,他能成为别人做手脚的对像——赊欠。那么,别人也能成为他赚钱的对象——拖欠。这属正常,不正常的是他收的粮食转卖给别人,别人给他欠款的发票,清清楚楚地写着重量、单价、总计、人民币,他连看都不看,他说信誉是生意的砝码。不知是客户的疏忽大意,还是客户有意撇下的漏洞,四尖子钻进去了。他将数量和钱的后面加个相符的数字,因为没有大写的数字,没有证据,不能证明他的阴谋所在,但总还是有天外的良心和法律让他栽了跟头。四尖子被拘留了。
几天之后,四尖子又出来了。他卷土重来春风得意地照样做生意。我碰到二嫂,二嫂对我说的。二嫂又说:“你不知道吧!赎四尖子出来的钱是三憨子出的。”
三憨子出的?三憨子哪儿的钱?我追问二嫂,二嫂不说了。
我生气,也吃惊。回去问三憨子,赎四尖子出来的二千块钱是谁出的?
“啥子两千块钱?”三憨子装洋迷了。
我逼近他问:“四尖子出来的那两千块钱,我听人说是你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