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偏西,街上的叫卖声安静了不少,许是好多人都回家午休去了。玉涡楼前停着薛家小姐的轿子,另外还有五人候在旁边,只要楼上唤一声,他们便会抄家伙一同冲上去。郑云桑在一旁闭眼凝神,耐心地等候着。
“姑娘请先起来吧。”薛小姐柔声道,并没有打算去扶她一把。
孔东芩唯唯诺诺地看了锄喜一眼,回过头来与那娇美的少女目光相遇,只觉得她眼神不冷不热,仪态清贵如宫中女子。
“大小姐,求您一定要帮帮我。”她泪光盈盈地哀求道。
“我不知姑娘的难处,但说到帮忙,我这小女子无非也就三个法子。若是为了谋生,我薛家在西边开了慈善堂,你自可去那儿寻求出路。若是有冤屈,出了这玉涡楼,往南走可寻府尹,往北走可寻雍王。若是想离开邛安城,往东边去就是城门,不知姑娘是否还有问题?”
哟嚯!孔东芩马上把眼泪收了回去。本以为这些大家闺秀都是经不住哭闹折腾的,没料想这位薛小姐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她本打算煽情地哭上一回,但见对方如此冷静,于是也就拉不下脸皮再演了。
薛小姐朝她微微一笑道:“坐下吧。”
与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便要用什么样的方法说话。孔东芩不留痕迹地整理了下仪态,有礼道:“多谢薛小姐,方才是我唐突了,若惊扰到您,还请您见谅。”
“姑娘为烦心事牵扰,我不怪你。”说罢,她抿了口茶。
与主子同坐的自然也是主子。下人们向来都默认这个道理。于是那个小随从抬起茶壶,打算为孔东芩倒杯茶,但薛小姐却蹙眉瞅了他一眼。
“锄珍,到一边儿去!”长眉把少年推开,自己揽下活来干。原本是十分无礼的一幕,薛小姐对此却不动声色,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
薛家是大户人家,虽说主子偏爱哪个奴才是正常的事,但像这般明显的厚此薄彼实在不雅,甚至有些刻意。孔东芩暗自思忖,面上却假装没有看见。
“不知姑娘应该如何称呼?”
孔东芩回过神来。“回小姐,我叫小悦。”
“你方才说想要离开邛安,这是为何?”
“不是离开,是逃离。”她纠正道。
薛小姐望着她,目光中虽有探求,但不像猎鹰那样充满侵略性,反而如山泉一般丝丝入理。
“我的事说来简单,但却难用小姐那三个法子解决。”说话间,孔东芩感觉自己胃液翻涌不止,脑袋里的想法如浪潮般涌现——比如:卖身救母惨遭欺凌,情定三生却是兄妹,上界大神下凡修炼,真假公主为父欺君——她急忙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才把那些念头收了回来。
“我本是东州人,两月前刚嫁到邛安来。这段姻缘奉双方父母之命,我与我的夫君在婚礼前都素未谋面。夫家在城中小有名气,生活富裕,我一介闺阁女子能得此良缘心中本是满足的。
但嫁过来后我才发现,我那名义上的夫君早就心有所属。然而他心中那白月光几年前就逝去了,两人正在情深时分离,让他痛苦不堪,时间长了思念却有增无减。我知道这事后心中虽不好过,但既来之则安之,我相信婚姻之道多加琢磨,总会有结果的。只可惜......”
说到这里,孔东芩故意停下叹了口气,借机观察薛小姐的反应。薛小姐侧着脑袋,安静得像只猫儿,仿佛在听,也仿佛在打瞌睡。
“自入府后,我便被软禁在后院里,从来没和夫君见上一面。下人每天定时送饭来,除此之外便再无人踏足后院。府中虽大,但我能去的地方甚少,走到哪里都会被拦下。直到有一次我偷偷跑进了前院,发现那里有一个修葺得宛若仙境的花园,后来才知那花园竟是为那女子一人而建的。我的夫君就住在那里,和他心中的白月光在一起......雪上加霜的是,我发现那日和我拜堂成亲的,不是他本人。”
“竟有此事!”薛小姐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面上浮现出几丝愠怒的血色。
“他为了那逝去的女子,不惜找人替他拜堂,说来也真是可笑!府中上下都心知肚明,怪不得那些下人从不与我多说一句,而我居然还傻傻地等着。自那天起我才明白,府里根本没有我的位置。”
“所以你才想离开邛安?”
“是逃离。”孔东芩再次纠正道。
薛小姐此时对她的话已经很感兴趣了,但孔东芩发觉她眼中流露出的同情并不真诚,反而更像在看一出好戏。自己的故事显然吸引了她,但却还没有打动她。
想到这里,孔东芩咬咬牙,决定和自己赌一把。
“原本我以为自己今后要与青灯古佛伴一生,但就在这时,我遇见了云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