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世诸多的记载当中,最为神秘的事件之一,就是灵蛇之盟。
作为天下崩乱继而演奏出波澜壮阔的雄壮乐章的第一个音符,灵蛇之盟,引来无数史官的探究。多年以后,将整个天下搅得纷乱,颠覆了既有制度的未来的帝王们,或多或少和灵蛇之盟有着牵连。
有数千种书籍典籍试图详尽描写这次浸泡着鲜血的会面,而其中超过九成都只是自己的臆测。因为虽然这次盟约成为了撬动整个天下秩序的支点,而在当时当刻,却只有寥寥数人参与其中,个个心怀己念,并无天下之志。
缓慢流动的千年历史,在宇文风掀开锦穗帐门的时候,突然变得波涛汹涌,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地拍打在这片沉寂了许久的土地上,掀起的涟漪,越散越远,遍及各处。
而此时暴风的中心,却异常的平静,纵然在营帐之外数步之遥,凶狠的杀戮,无情的刀兵正在发生,宇文风和叶流走进营帐的时候,只看到一个人面向他们,稳稳地坐着,面无表情。营帐里灯火全无,从外面看,只是个无人的货帐,只有此人面前桌上有一颗夜明珠,权当照明,发出幽蓝的光芒。
“宇文皇子。”那人开口道。声音冷酷异常,和平日里在世人面前的形象截然不同。
“姬副帅。”并未客套,宇文风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同样地声音毫无波动。
待客人落座已定,姬影轩开口道:“宇文皇子果然气度不凡,神策连连。如此奇策,余甚佩服。”
“下属雕虫小技,让副帅见笑了。”宇文风虽然不喜闲谈,毕竟对方乃是节度一方的大员,也知道轻重缓急,“副帅万金之躯,深入险境,亦令孤叹服。”
姬影轩摆摆手,稍微谦虚了一下,他知道此处会面凶险万分,不仅账外就是刀兵血见,若是为他人所知,传了出去,这也是极大的污点。于是开口切入正题:“宇文皇子,汝前日借我军特使之口,已将意图传达清楚了。安西府上下均知宇文皇子决意回国争位。四羽锦鸽,早已放飞,想必已然回巢。今日又做此相会的安排,余不知有何深意?”
宇文风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对姬影轩说,“孤有一事,自忖不应公布与众,是以安排此会,想与副帅,誓约一盟。”
姬影轩低头一看,接着夜明珠幽暗的光芒,桌子上的,是一节铁戒尺。
三十年前,姬影轩在上京的时候,受到责罚用的戒尺。
姬影轩看着这段铁戒尺,神情忽然恍惚了一下。嘴角动了一动,欲言又止。转而抬头看着宇文风,虽然姿势未变,眼神却肃杀了许多,姬影轩平素装扮出来的温润儒雅刹那间荡然无存,整个人释放出凌厉杀气。叶流不由得绷紧了身躯,蓄势待发。
宇文风毫不在乎,仍然举重若轻,轻轻吐出几个字:“孤亦受过此苦。”
狠狠压在叶流肩膀上的杀气一下子消失殆尽,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坐在桌案对面的,仍然是儒雅的姬影轩。
当年质押在上京的姬影轩还是稚龄,不懂世事险恶。又是从安西府这等塞外而来,为皇城当中累世贵族的子弟所嘲笑。他即不懂诗词歌赋,又不通琴棋书画,只会骑马射箭,摔跤围猎,被一同生活的皇家子弟,当成野蛮的蛮族。
备受欺凌。
孩童之间的欺凌,反而益发恶毒。无所不用其极。姬影轩初到上京,口音深重,就连教书的先生,都无法完全听懂他说的事情,因此他常常遭人构陷,把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怪罪到他身上。而他又无法辩解清楚,至此常常受到戒尺的责打。
他十岁那年,生日的那天。恰逢几个皇族的子弟在书院里点燃枯叶玩火。那日秋高气爽,风力巨大,一阵狂风将火叶吹散,酿成了大火,几乎将整个书院烧毁,上千本典籍经文付之一炬。那些纨绔子弟将责任全都推在他身上,信誓旦旦地表示就是姬影轩带头放的野火。书院的典长怒不可遏,取了一把铁戒尺来责打姬影轩,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直到活活把铁尺打断。姬影轩因此在床上躺了有三个多月,奄奄一息,有好几次,医官都已经宣布不治了,纯是靠他坚强的意志,存活了下来。
事实上,那典长也知道真相,只是皇族的子弟,无法惩处,只能拿质子前来出气。事后典长还将这铁尺高悬于堂前,以警示后学。
“此典长满门三十五口,数月之前,惨遭灭门,”宇文风仍然是淡淡地说,“家中新购西戎的奴役,行为失当,升灶走水,不幸焚其所居,救不其时,全家罹难。”
姬影轩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却没有开口,继续看着宇文风。
“旧仇可恕,新祸难逃,”宇文风又掏出一个东西,姬影轩看得出,是一份大辰朝臣的奏章,“想必副帅,应该见过这份削藩议吧。”
姬影轩眉毛一挑,终是被宇文风说中了心事。
大辰新帝继位不久,励精图治,收束全力。这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整撤藩属。大辰八府八道,宁边的四府,安西,平南,镇北,宁东向来割据一方,自治甚久。
“今上也不知道受谁人所惑,意图削藩。”姬影轩放下心房,轻轻说出一句。自己伪装太久,也是累了。今天终于遇到一个可以说出真话的人,即使是面对面厮杀的敌人,也能让他先喘口气了。
宇文风也是松了一口气,他料定姬影轩心有反意,却不知他是否真有反心,故而步步紧逼,终于换他一句真心话,这场谈判,宇文风觉得胜券在握了!
“先帝在位之时,安西府大军百万,良将千员,与汝西戎举国相抗,毫不落于下风。”姬影轩终于开口,“而今被一再削并,只剩下不足三成。前日断龙潭一役,折损之下,安西府竟然只能凑出十万余人,宇文皇子,若是换了汝来,余该如何处之?”姬影轩面带苦笑,在这昏暗的夜明珠的印衬下,显得诡异恐怖。
“姬副帅,本来副帅内事,你我刀兵多年,非孤可以置喙,”宇文风语气放缓,拿出他此行的真正目的:“然而良禽尚知择草木而栖,安西府若是再一味忍让,终不得不落得一个撤并之下场。到时候,副帅少不得重回上京,又会有一把铁戒尺出现!”
“宇文皇子,汝这是劝余出逃西戎?”姬影轩问道。
“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