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哗啦——”
殿中贵重的物件倒了大片,珍奇异宝碎了满地,室内凌乱不堪。东西的主人毫无察觉,一身皇袍松垮散开,来不及收整。
四下宫仆跪地瑟瑟发抖,低垂头颅只求今晚能安全度过,那位皇帝陛下中了邪,阴晴不定暴怒异常,将气撒在他们身上已经是常事,可今日却更加可怕。
银杯如刀刃,闪着寒光划过一名宫仆的眉峰额角,额角流出暗红色的液体,宫仆不敢抬手擦去,那液体便顺着脸颊,不急不缓地落到地上。
皇帝怕冷,寝殿内供暖的地龙常年启用,地龙烫脚,于是地板上又铺了厚厚的细绒毯子。
绒毯柔软,洁白干净,受不得一丝污秽。李华年碎了一地的器物倒没什么,是他自己惹出来的,可宫仆那一滴血,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绒毯一角,如白雪红梅,铮铮入目。
那宫仆整个人都僵住,眼中死寂,一片灰败,缩在地上脑中已不作他想,只求……只求陛下能放过她。
李华年从盛怒中回神,满地狼藉在他眼里已无所谓,他常常陷入怒火无法自控,更何况战事不佳,生气也是无可避免。
那一点红腥格外惹眼,李华年胃中翻腾,不由得泛起恶心,摆摆手让卫兵将人带下去处理了。
那位宫仆已是满脸绝望,被带走也不见挣扎求饶。
入宫十年,终是命如草芥。
今晚平常的很,不过多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大家选择性的遗忘了那个被带走的宫仆,暗自庆幸躲过一劫,活过一日。
殿里摆上新的器具,铺上干净的毯子,甚至点上了熏香,给皇帝遮掩根本不存在的血腥味。
晚春入夏,绿意更盛,透着心旷神怡的静谧。凤府一切井然有序,池中红鲤潜水嬉戏,不时露出水面接下主人的投喂。
不晓定定地瞧着凤临江英俊的侧脸,耳根漫上红晕,却极快的撇清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专心汇报消息。
凤临江听到报告不过冷笑一声。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被压制多年的寒症终究是胜了,不知道自己还能清醒多久。
第二个念头,皇帝信心满满的战事如今局面不保,还是被这样一个烂法子给破除的,真是好笑。
第三个念头,那瓶多出来的药,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扔完最后一片馒头屑,凤临江拍拍手,没有吩咐其他命令,而是望着高起的朝阳眯着眼问道:“那个失踪的暗卫还没有消息?”
不晓没想到凤临江还能提起此事,心念流转,最终老实回答:“还没。”
若是往常,凤临江定不会理会什么暗卫,只是十七却不一样,他知道的太多,动了俗世的念头,不再衷心于他,若被人抓到,难保不会透露出什么消息。
“主子,已经两年了。”
不晓悄悄说道,提醒此事已经过了两年,有事也早就发生了。
这样想来,不由得多说了些。
“十七是属下一手带大,不会做出违背主子的事。再者他当时奉命抓人,碰上赶回来的无一也不是没有可能,无一功夫远在他之上……”
凤临江这才抬眼,云淡风轻的样子却把不晓看的惊恐不已。
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不晓头顶冒汗,真想给自己来一巴掌,她心日是着了魔了吗?怎么给一个失踪多年的人求情,要是引来主子的怀疑就完了。
不晓低下头,默默等罚,却不敢为自己解释一星半点。
笑话,她若再说下去,才是真正的惹人怀疑。
她感觉到主子的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回回的打量,她不勉更加紧张。
比起被怀疑,她更害怕被主子知道自己的心思,她的忠心不需要辩解,可多年的爱慕之情又当如何否认……
半晌才听到一声低笑,带着男人的稳重与低沉,像是春风拂面,温柔不觉。不晓心中一动,死死咬住下唇。
不能心动,什么也不要想,你什么也不是……
“我倒是忘了,我的零一出挑夺目,能力出众,却也是个带过孩子的大姑娘了。多大了?”
我的零一……不晓听到此话晃了神,回答慢了一拍:“二十七了。”
凤临江细想,快二十年了,妻子都走了这么久了。
“是我耽误你良久了。”
凤临江本意是关照不晓一句,不晓的忠心她看在眼里,身为女子却比一般男人出众,足矣见此能力。
可在不晓听来,属实是惊雷落体,遍体焦痕。
主子知道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主子是觉得她已经用不着了吗?
不晓跪倒在地,面容严肃:“主子,属下对主子的忠心天地可见,还望主子收回命令,不要敢属下走。十七一事属下也不会再包庇,是死是活,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凤临江瞧着垂头跪在地上的女子,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捏捏高挺鼻尖,有些尴尬。
他只不过日常关心下属,怎么变成要赶人走了呢?
不过也好。
凤临江嘴角噙笑,明明是一张冰天雪地的脸却总喜欢挂上如春水一般的笑容。
这样的手下用的才心安理得。
“起来吧,跪着做什么?你的忠心,我都知道。”
红鲤露出水面,一圈又一圈荡漾的涟漪中,吞下了最后一片馒头屑,再没入水中,徒留一道红影。
南朝国边境的军营中,金简按揉太阳穴闭目养神,眉宇间满满都是藏不住的疲惫。
战事大胜已过三日,南朝这边终于下定了决心,将手中关键的一票投给了西北,派来传信的,竟是南朝国皇帝的胞弟令王爷,诚意十足。
可东嘉这边却没了动静,如一潭死水,没有了波纹,安安静静的,反而叫人提心吊胆。
夏侯元帅提议直接带兵攻入,不能叫东嘉这边抢占了先机,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谁知道李华年手上还有多少傀儡,又还有多少操控师呢。
说到操控师……金简眉间一跳,感觉双眼又是一痛。
当时白花花的一片还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那群傀儡如被扒毛的白羊,强硬被拖回来。贺芒那小子笑得璀璨夺目,半点羞耻都没有,厚着脸皮求夸奖,他强忍住打人的冲动把白羊……俘虏们安排下去。
那憨皮竟然理直气壮地说是他吩咐这么做的。
他让把所有扒完吗?
找不到傀儡师?
晕都晕了不能先拖回来再说?
幸好没长针眼……这是他唯一庆幸的地方。
“金先生,金先生!”
贺芒地呼喊打破了他的思绪。
金简蹙眉。自从他变成贺芒的崇拜的对象,贺芒咋咋唬唬的对象也从元帅变成了他。美其名曰,跟他学习。
他之前怎么会认为贺芒像以前的自己。
“什么事?”金简睁开眼睛问道。
贺芒大大方方的闯进来,早就将元帅的千叮咛万嘱咐抛之脑后。
“探子来报,嘉瑞帝赴战。”
“嘉瑞帝?呵……”金简抹开一缕微笑,眼中沉寂的黑暗仿佛有所感应,黑沙一般涌动。
贺芒并未察觉,他得到消息就来传信,跑得有些急,进来就灌水。
“是啊……不知道那皇帝怎么想的。金先生,您觉得他此举何意?”
“何意不知,可我与那位嘉瑞皇帝,却是旧相识。”
最后几个字说的极轻,还未传到贺芒耳朵里,就消散在了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