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弘七年腊月初八。
今日晨时下了小雪。院里的梅花开了几朵,红羽小心剪下几枝插在梅瓶里,梅香若有若无,我甚欢喜。
装病装了小一个月,因有皇后娘娘照拂着,内务府不敢明目张胆克扣我的用度,日子还算是逍遥。
小秦子的秋千扎得结实好看,我有时一玩就是一整天。
皇上来瞧过我几次,我按纯嫔的教我的法子,先把胭脂口脂都卸干净,再把头闷在被子里闷得面上泛红,最后把头上的汗擦掉,病歪歪地躺在床上,果真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他来时总皱着眉,问我些话,我便细声细语地答,他再质问两句太医,替我掖个被子就走了。
“皇上心里有娘娘的。”红羽总说。
我不答她的话,皇上前脚走,我后脚窜出被窝叫上小秦子荡秋千玩。
一来二去的倒真染了轻微的风寒,见风就咳嗽。
太医说这是冷热交替导致的,替我开了个方子,一日三次。
我一边捏着鼻子喝药,一边暗自在心里又给皇上记上一笔。这药也是因他喝的!
杨贵人见我实在咽不下药汤,就给我做了一小罐芝麻糖,可我喝一口药就要吃两大勺过嘴,只一天小罐就见了底,杨贵人只好一边骂一边日日给我做新的。
今日腊八节,皇后娘娘赏了阖宫一人一碗腊八粥,忆苦思甜。
俗语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宫里也渐渐红火起来,夜里宫灯都悄悄换了红色。
不知父亲母亲和兄长有没有在过节,我倚窗望向半圆的月亮,想着他们此时也该在看月亮吧。
启弘七年腊月初九。
雪后晴天,格外的冷。不过天蓝得惊心动魄,仿佛塞外高原上的天空,日光亮得晃眼,我不禁凝眉。
倚着栏杆晒太阳,似乎也挺好。我闭上眼睛,怡然自得。日光倾洒,身上暖洋洋的。
听见廊下有脚步声,我以为是红羽来催,便道:“我一会儿就回屋,你去忙你的。”
身后却传来好听沉稳的男声:“身子好了?站在风口。”
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吓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转身便要行礼。猛地一睁眼,日光刺得我眼睛疼,一个趔趄,生生摔进他怀里。
或者说是他把我拉进怀里,我才没从栏杆摔下去。
他的胸膛宽厚而温暖,有若有若无的龙涎香的痕迹。
“小心。”他在我的发髻间浅浅一吻,轻声道。
我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双臂短暂的一僵,便放开了我。
“臣妾参加皇上。”我福身行礼道。
“朕救了姝儿,姝儿却不谢恩?”他笑得玩味。
我被他说得恼了,便要行大拜礼谢他的救命之恩,他却笑出了声,把我拦腰抱起,附在我耳边道:“别动。朕的臂力差劲得很。”
他故意说得慢,气息吹进我的耳朵里痒得要命,我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羞红了脸,却不敢乱动,怕他真一撒手摔死我。
他把我抱回了卧房,俯身压在我身上,邪气地勾唇道:“报恩可不是嘴上说就算了。”
……
有些人表面是个皇帝,背地里就是个禽兽!我扶着腰,恶狠狠地在心里骂道。
“委屈你了,”他将我搂在怀里,颀长的手指轻柔地抚着我的脸,“朝廷还有许多仗要靠霍家去打,霍家用一代代人的命保了天下太平,朕,不得不保霍家的太平。望你理解朕的难处。”
我没想过他会同我说这些,皇帝做事从来不需要同谁解释,但他向我解释了,那是他对我的情谊,是我辜负不起的。我撑起身子来,低眉道:“臣妾理解,故没有怨怼。天下太平,臣妾亦觉心安。”
他揽我入怀,言语里似乎带着几丝心疼,“朕的姝儿总是懂事。”
我不接话,就安静地由他抱着。
他与我温存了会,抱歉地同我说他还要去见几个大臣,不能多陪我。我让他快去,他说晚上再来,我应和着说好。
皇上前脚走,后脚红羽就欢欢喜喜地进屋恭喜我,我摆摆手,告诉她皇上晚上可能还会来,叫她和素墨准备着,她又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晚膳时,我略等了等,见没有传旨的太监,就准备用膳,红羽拦着非要我再等些时候,于是饭菜凉了,又叫人热了一遍。
红羽原想安慰我,见我如释重负地胡吃海喝,安慰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来便不来罢。
我用完膳找了两本闲书看,不觉比平常歇得晚了些。
亥时,我卸了珠钗要睡了,他却一身寒气地闯了进来。
“知道的您是皇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打哪儿来的采花贼呢。”我瞥了他一眼,有分寸的不给他好脸色。
他果然不恼,反倒笑着说:“朕来迟了,给小姝儿赔罪。”
“赔罪可不是嘴上说就算了。”我学着他早上的模样道。
他挑眉一笑,俯身靠近我,温热的鼻息吹得我面上酥痒,我紧张地望着他,后悔自己瞎说话。
他却步步紧逼,我不由地后退。
最后……最后,他一边当禽兽一边叫嚣着“朕给姝儿赔罪了”。
从前吾不知衣冠禽兽,今见尘郎,吾知矣。
启弘七年腊月初十。
皇上没有去早朝,拉着我去了坤宁宫。
满屋宫嫔面面相觑,看着我的眼神复杂难辨。
“去吧。”他仿佛一个送孩子上私塾的长辈。
我想和他说皇后娘娘其实准我养病不用来请安的,可他已经向着早朝的方向越走越远。
于是,我硬着头皮走进大殿,讪讪地行大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自然是不难为我的,柔声说道:“苏贵人快坐吧,难为你病中来一趟。”
“皇后娘娘心慈,可本宫瞧着苏贵人光彩照人,一点病中的样子也没有。不知是病好了,还是根本就是装病?”雍贵妃冷冷地一笑,下颌微抬,明显的挑衅。
“回贵妃娘娘,臣妾今时病愈,既是前来请安,也是谢皇后娘娘慈恩。娘娘可查看太医院的存档,一阅便知。”我又起身行礼道。
雍贵妃冷哼一声,“皇后娘娘,臣妾乏了,先回去了。”说完行了个敷衍的礼,便由清秋虚扶着走了。
皇后娘娘也不恼,又同我们说了些注意保暖之类的体己话,也让我们各自回宫去。
出了殿门,隽贵人却等在门口。
她本是天仙的样貌,笑起来更是勾人心魄。
“姐姐,多日不见,风采更胜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