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外的天空早已是艳阳高照,狱中却仍是昏黑一片,微弱的光线硬挤过牢中的窗子,照在屈原和穆鸿的身上,可他们的心,却并未因这难得的光明而变得明朗。
宋玉一夜未归,屈原和穆鸿的心悬了一夜。郑太后的手段屈原明白,她将宋玉捉了去,宋玉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穆鸿闭上双眼,想象着宋玉被毒打的惨况,心不由得揪得更紧,他不禁暗想:“宋玉为了兔儿甘愿被太后带走,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经得起那样的折磨?他这一去,恐怕,难再回。唉,他对兔儿也是情深意重,可惜,是有缘无份。难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吗?上天为什么不成全兔儿和宋玉?真是造化弄人!”
此时,一个狱卒手中提着一个竹篮走了过来。狱卒走到牢门口,拿眼瞟了屈原和毅鸿一眼,蹲下身子打开了竹篮。只见竹篮内鸡鸭鱼肉俱全,那狱卒一碟一碟地从篮中端出,塞进牢内。
“唉,吃吧吃吧!马上就要上断头台了,临终再吃顿饱饭吧!”狱卒的话像是在为屈原和宋玉感到惋惜,可他说话的语气,却透出一股子事不关己的幸灾乐祸。
那狱卒从竹篮底层取出两个小碗,猛地摔进了牢中:“喝点酒,省得一会儿上了了断头台害怕!哼!”他冷哼一声,瞥了一眼屈原二人,起身离去了。
穆鸿望着地上的“断头饭”,心中一阵凄凉,他叹了一口悠长的气,道:“先生,你我身居高位,衷心为国,如今。却沦落到如斯惨境,那子兰、靳尚却仍然能在朝中胡作非为,这,这难道是天要亡我楚国吗?”
穆鸿的最后一句话让屈原的心猛地一颤,内有奸臣,外有强敌,真的是天要亡楚吗?真的是天要亡楚吗!
屈原回想自己这一生为楚国做的种种,回忆楚国当年的叱诧风云,再一想当今的楚国,不禁心中发酸,热泪盈眶。
“国无良将,又失忠臣,命运堪忧啊!只恨我已无力再为楚国做任何事了!”屈原长叹道。
穆鸿和屈原正在悲伤之际,此时,听得人声嘈杂,有重物拖地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屈原扭头去望,却只见一浑身是血的人被两个侍卫押了过来,那被押之人早已昏死过去,任凭侍卫将他拖在地上。
屈原正在观察被押的是何人,穆鸿却突然高声喊道:“宋玉!”
屈原心头一颤,仔细打量被押之人,那人显然受过酷刑,头发散乱,面部更是惨不忍睹,早已辨认不出模样。可是,看那人的衣饰,分明是宋玉的装扮。
“进去吧!”两个侍卫猛力将那被押之人扔进狱中,锁上狱门,转身离去。
穆鸿一把接住那人,将其放在地上。
屈原连忙蹲身去看,他一把抓起那人腰间一块通透的白玉,惊声道:“是他,真的是他!”
“宋玉!”
穆鸿望着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宋玉,怒道:“太后,太后她的心也太狠了,竟然把宋玉折磨成了这个样子!难道,难道她还打算如此折磨兔儿吗?”
屈原此刻早已是心痛不已,他双眼噙满了泪水,喊着:“宋玉,宋玉,我的徒儿,你醒一醒啊!你跟我八年,我早已将你视为亲人,如今我连累你到如斯惨况,为师实在是愧对于你啊!”
屈原轻轻摇晃宋玉的身体,轻声换道:“玉儿,你快醒醒啊,你快醒醒啊……”
穆鸿气愤得以拳撼地,怒气冲天:“我们都已是将死之人,太后为何还要如此残忍地将宋玉折磨成这样?她难道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
两行浊泪滑过屈原的脸颊,他并未说话,只是默默地为宋玉擦拭着脸颊。
望着宋玉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屈原的心头更加酸楚了,宋玉他有着那样一张俊美超凡的面庞,如今却被折磨得面目全非,怎能不令人心痛?
穆鸿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看,宋玉就算不上断头台也是必死无疑!他的身上,各种酷刑都受过了,他本来身子就弱,不如我等武将,如今已是奄奄一息了!”
屈原闻言,又掉了一颗大大的泪珠。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还是错。他所爱的国,是否值得他如此奋不顾身?他所忠的君,是否值得他如此义无反顾?不,我不能够动摇!屈原在心底告诉自己:“吴,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
阴沉的狱中,屈原与穆鸿,两颗沉痛的心,等待着即将来临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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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错得知嬴蓁女儿的下落,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动,他多年来对嬴蓁的愧疚之心总算可以稍微宽慰一些了。
他在园中漫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嬴柱的房门前。他轻轻走过去,抬手示意门口的守卫不要出声。
司马错低声问道:“公子可还有再哭闹?”
一名守卫低头回道:“回将军,公子一夜都很安静,现正在进食早饭。”
司马错闻言,露出了喜悦的表情,撸着胡子连连点头。
他轻轻推门进去,只见嬴柱正坐在桌边大口大口地嚼着米饭。
嬴柱见司马错进来,连忙扭头,边嚼便笑着说:“司马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回秦国?我想我父王了!”
司马错见嬴柱态度突然转变,心中更加喜悦:“公子想家啦?结盟之期在即,归国之日不远矣!”
嬴柱吞下口中米饭,歪头笑道:“那最好啦,我可早就想回去啦!”
司马错望着嬴柱那俏皮的模样,心中对他又产生了一股希望:“其实公子柱也并非一无是处,他看起来聪明伶俐,只要好好教导,定能成为可造之才。”
嬴柱见司马错似乎心情甚好,连忙端起一碗汤羹,咕咚咕咚几口咽下,喝得一滴不剩,还故意端起汤碗倒过来给司马错看。
“哈哈哈哈……”司马错被嬴柱逗得哈哈大笑,他本就心中愉悦,如今是要心花怒放了。
嬴柱见司马错如此高兴,眼珠儿滴溜一转,跑到司马错身旁,近乎谄媚地笑道:“司马将军,本公子被你关了一整天,在这屋里实在憋闷,不如你放我出去转转?”
“嗯?”司马错闻言立刻收了笑脸。
嬴柱见情况又要不好,便立马举起手,正声道:“本公子发誓,我就在这院子里走走,绝不会到外面去!”
司马错低头望着嬴柱,见他态度也算诚恳,加上他的变现确实不错,想他应该不会再出去惹事了,便又转了笑脸,点头道:“嗯,老臣就相信公子的话。你出去吧,但是,不许到外面去啊!”
“好!”嬴柱话音还未落,已然是冲出了门外。
司马错望着嬴柱的身影,摇着头笑了。
嬴柱跑出房间,一路在园中乱逛,左探又望,似乎在寻找些什么。突然,他灵机一动,拔腿狂奔。来到一条阴暗的长廊里,他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哼哼,你果然在这里。习惯了黑暗的人,无法适应炽热的阳光了吧?”嬴柱的话里满是讥讽之意。
时未还正坐在长廊上,背靠着栏杆,听到嬴柱的声音,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适才嬴柱为了逃出屋子,不得不向司马错服软,心中早就憋着一口恶气没处出,如今又见时未还如此傲慢,他不禁心头火直冒。
他气冲冲地大步上去,指着时未还的鼻子骂道:“你这狗奴才,竟敢对本公子如此无礼!”
话音未落,嬴柱已经抬起一拳朝时未还打去。
时未还的武功嬴柱心知肚明,可他一时气愤,也就顾不得其他了,只想着好好教训一下时未还,出口恶气。
眼见嬴柱的一拳朝自己袭来,时未还却依然镇定自若,待嬴柱的拳头即将触到自己脸颊时,他却突然施展轻功,呼地一下消失在了嬴柱的眼前。
嬴柱止不住自己的拳头,一拳就硬生生地击在了栏杆之上。
“哎哟!”嬴柱一声惨叫,连忙收拳,眉头扭做了一团。
还未待嬴柱回过神来,时未还便自嬴柱身后,施展擒拿之法,将嬴柱的左臂死死向后扭住。
“啊!”嬴柱又是一声惨叫,接着喘着粗气怒道:“你敢对我动手,我,父王他饶不了你!”
时未还一下又加重了力量,嬴柱紧接着一阵惨叫:“啊!啊,你……你伤了我,穆羽不会原谅你的!”
听到穆羽,时未还的心猛地一颤,嬴柱竟然拿穆羽来威胁他,说明了什么?他不禁暗想:“这至少说明她对嬴柱很重视,而且他似乎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不简单。”
时未还本想再加重手下的力量,可他猛然想起那晚他打伤嬴柱后穆羽那紧张的神情,不禁放松了手下力量。
嬴柱感觉时未还放松了手,立刻趁机从时未还手下抽出手臂。
“哼!”剧烈地疼痛让他顾不得反抗了,只是喘着粗气揉捏着自己的左手臂。此刻他的心有些慌乱,他知道,时未还不会惧怕任何人,只要他想对自己动手,那就谁也阻止不了他。
时未还不想再与嬴柱纠缠,每次嬴柱见到他都是不断地挑衅,他厌倦了嬴柱的那种目中无人。
时未还甩开步子就走,嬴柱突然叫住他:“你站住!我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下穆羽的情况,我必须知道!”
时未还微微一怔,问道:“你为何必须知道?”
“因为,因为……”嬴柱吞吞吐吐说不出来,眼见时未还又要走掉,他终于鼓足勇气大声喊道:“因为我喜欢她!”
时未还愣住了,是因为嬴柱的勇气,他敢于承认他对穆羽的感情,比自己勇敢。
时未还缓缓开口:“你不必去找她了,你与她自然有着千丝万缕剪不断的关系。”这话,透着那么一股子酸酸的味道。
“啊?”嬴柱听得一头雾水:“你,你什么意思?”
时未还淡淡一笑,那笑中却蕴含着无限的无奈之意:“她是蓁公主的女儿,也就是,你的表妹。”
“啊?”嬴柱惊得浑身一颤,上前来绕到时未还的面前,抓住他的衣袖:“你说什么?你说,她是谁的女儿?”
时未还瞟了一眼嬴柱,甩开他的手,冷冷地道:“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你!”嬴柱的火气又上来了,可是他不得不想:“刚刚时未还说的是真的吗?他说兔儿是……他绝不会说谎。那么,蓁公主的女儿,就是蓁姑姑的女儿,穆羽是蓁姑姑的女儿,难怪他们二人的相貌如此相像,原来她真的是蓁姑姑的女儿,那她,她不就是我的表妹了吗?”想着想着,嬴柱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脸上就浮现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她是我的表妹,她真的是我的表妹!我要立刻回宫,请求父王将她接回秦国,我要请父王为我们赐婚!”嬴柱欢喜得不得了,把一旁的时未还忘在了脑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喜悦之中,自言自语:“啊,不行,她才十五岁,赐婚太早了,太早了……不,我一定要让父王给我们赐婚,一定要,我一定要娶到她,我可以等,我可以等啊!哈哈,我可以等!”嬴柱欢快地跑开了,他要去找司马错,他要让司马错将穆羽接回秦国,立刻,马上。
嬴柱欢喜得跑开了,只留下默默发呆的时未还。他以自己的真实身份第一次见穆羽,也是最后一次,是在八年的那片梨树下。就是那短暂的时光,穆羽便永远住进了他的心里,那么纯洁,那么活泼,那么可爱。他没想到,再遇见她时,他已不能再对她说出那样的甜言蜜语,也不能传达给她任何真实的眼神。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吗?他注定要成为杀人的魔鬼,与注定有着一颗神女之心的穆羽,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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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将军,司马将军!你知道吗?穆鸿将军府的小姐是我蓁姑姑的女儿,她是我蓁姑姑的女儿啊!”嬴柱兴高采烈地来找司马错,司马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正在惊讶嬴柱是如何知道这件事情的。
“哎哟!”嬴柱跑得太急,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可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抓住司马错的衣袖:“司马将军,您一定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快,我们去找她,把她带回秦国啊!”
司马错看着嬴柱那喜出望外的神情,轻轻拂开嬴柱的双手,笑道:“不错,老臣早就知道了。”
“那还等什么呀?咱们快去接她吧?”嬴柱说着就要冲出门外。
可是司马错并没有挪动脚步,嬴柱一皱眉头,转回来问道:“为何还不走啊?”
司马错道:“公子,我等此次来楚的目的是为了与楚国签订结盟之约,这个任务没有完成之前,其他事情都只能搁后,况且此事也非我等所能决定的。她既是蓁公主的女儿,公子就该清楚,她也是楚国的公主,要把她接回秦国,岂能我们说了算?楚王又怎么会同意呢?此事还是回禀大王之后再做定夺。”
“啊!”听了司马错的话,嬴柱心中一阵失落:“倘若楚王不同意,那她岂不是就不能回秦国了?不,我一定要把她带回秦国,蓁姑姑嫁到楚国,却落得惨死的下场,我绝不允许同样的悲剧再在穆羽的身上重演,我一定要将她带回秦国!”
嬴柱抬起头,凝眉问道:“司马将军,可有向父王禀报此事?”
司马错点头道:“嗯,老臣一得知此消息,就立刻派人将消息报与了大王。”
“嗯。”嬴柱等不及秦王的命令了,他要尽快将穆羽接出来,用他自己的办法。
嬴柱点头转身离去了,司马错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自古情关最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