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不能抽自己两个耳光。云嫣啊云嫣,事到如今,你还是放不下林子霂,你想的还是林子霂。从前合适的,如今已未必合适了。更何况还是你一厢情愿的合适。
但我心里其实知道,这些事很可能是真的。我听见过后山传来的惨叫,不止一次,有好几次还是在白天,没人愿意陪我,我武功虽练得不错,却没那个胆子独自去看。
我从前疑惑为何爹总选后山闭关,既然那里冤魂不散,自然不利于修炼。可爹说他的阳气可以震住冤魂,还时常带些师兄师弟一起去,因为每次他们回来后,那些惨叫声果真能消停十天半月,我自然就信了。
我不敢去想云溟宗,不敢去想我的爹娘,不敢去想如果这是真的,我一直敬爱的爹娘,日日相处的师兄弟,双手沾满血腥的样子该有多可怖?那些无辜的人被抓回来,被残忍的剖开胸膛取出心脏时,他们会有多疼,他们哀求的时候,他们惨叫的时候,他们该比我此时更痛苦更绝望。他们死不瞑目的时候,心的位置是空的,他们的心里一定也装着自己心爱的人,可那颗心被我的爹娘,被我的师兄弟,狠狠地掏出来了,他们会怎样对待那颗心,是捣碎它?还是撕裂它?还是......
“嫣儿!别想了!快停下!别想了!”叶青澜用力抓住我的肩膀,抓得我生疼,身体上的疼痛总算拉回了些神智上的清醒。
他神情紧张,见我回神看着他,将我一把拉进怀里:“没事的,没事的,别怕,嫣儿别怕......”
我这才发觉自己已是满脸的泪,就算清醒了泪水也还是止不住,大颗大颗的砸在他的肩膀上。
“师兄,你说.....云溟宗有没有可能......是清白的?有没有可能?”我小心翼翼的问他。
他抱着我,身体微微的颤抖。良久,他才缓缓地回答:“实话伤人。”
我终于忍不住趴在他肩头大哭起来。
我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但不哭我自己就会出问题。
云溟宗犯此天地难容的大错,我活下去的意义若是为了不亡云溟宗,委实可笑。
可我活着又能做什么?我无颜去见那些无辜的人的亲人,也不知道怎么弥补犯下的杀孽,我连他们的尸骨在哪里都不知道,也没办法好好安葬他们。
惟一死,以辞万错。
如此,生前身后事,与我再无关。
“师兄,你一定很累了吧?”我轻轻挣开他,“你休息吧。”
叶青澜捡起掉落在旁边的外衣,拍了拍灰,重新披到我身上:“还是你休息吧,我守着,这林子也不是完全安全的。”
“我睡了一天,实在没有困意,明天还要赶路,你休息会,若是我困了,我便叫你起来换我可好?”我勉强笑了笑,“我的武功你也清楚,寻常野兽伤不了我,追杀我们的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我们。只是我的轻云剑像是掉在云溟宗了,得借你的紫玄剑一用。”
他想了一会,妥协了,把紫玄递给我:“那好,若是困了一定要叫醒我。”
“嗯。”我乖乖点头。
叶青澜入睡得很快。我把紫玄轻轻放在他身边。
总不好脏了他的剑。
我取出包袱里的一把匕首,此次出门我想得很周全,连路上削个苹果这种事都想到了。但想来削苹果是没机会了,此时有用处,也不算白带。
我轻手轻脚的走远,血腥味会引来野兽,或者其他什么不好的东西。
不知道走了多久,面前现出一片开阔花地,长着我认不出的花,还有点点萤火虫。
是个好地方。我笑了笑,走入花地深处,将匕首对准心脏的位置。
林子霂,愿你过得好。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了。
我狠狠朝心脏扎下去。
突然有什么东西划过我的手,手臂传来剧痛,我下意识的松手,匕首落掉在地。
“谁?”我握住受伤的部位,警惕看着四周,“是谁?”
四周一片寂静。月亮隐在云后,只透出微微的光。
我忍着痛去捡匕首,身后传来虚空被划破的声音,我飞快往旁边转了个身,再一看,已有一柄飞刀定在匕首掉落之处的泥土里。
“你看你命轻,有人看得重。”不远处立着一个颀长身影,背对着我,一只手把玩着一柄飞刀。
我紧盯着他背影:“敢问阁下哪位?”
“不关你事。你若再要寻死,我就废了你的手。”他语气平淡,我却听出了隐隐的厌恶。
不知从哪冒出的一个人冒出句莫名其妙的威胁,我有点冒火:“我寻死关阁下何事?”
“自然不关我事,但我不能让你死。”他冷冷的回答。
我火气愈发的大:“你能不能好好讲话?不关你事你拦我干什么?你有毛病吗?”
他停下把玩飞刀,双手握成拳,能看见有青筋暴起。半晌,丢给我一个药瓶,语气极其不耐烦:“药膏,敷外伤。这次是警告,下次我就没这么好心了。”
说完他就走了,轻功一跃,消失在林子里。
我站在原处愣了许久。
他说,有人看我命重。在我如过街老鼠的时候,会有谁看我命重?真的还有人希望我活下去吗?那个人会是谁?
我慢慢往回走,因来时并没有留心记路,已认不得路了,只能抓着记忆里那条隐隐约约的路摸索。东南西北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望着月亮,它也没法回答我。
眼泪又泛起,心里明明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我眨眨眼睛,想把泪倒回去。
那个人会不会是你?
“云嫣!”忽然有一双手从背后抱住我,我听见叶青澜的声音,饱含怒气,“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为什么要乱跑?”
他抱得很紧,我动不得,只好勉强笑了笑:“我看这里的花开的好,就过来看看,看得久了些,让师......让哥哥担心了。”
“下次不许再乱跑,有什么地方想去,让我陪你一起。”他把我转过来,看着我,皱眉,指腹抚摸我眼角,“嫣儿,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我愣了一下:“师兄.....”
他也愣了一下,连忙放开我,转过头去:“走吧,再不添柴,火该熄了。”
他转头转得很快,但我还是看见了他眼中没有藏好的深情。
是啊,有人看我命重。
但不该是这种感情。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放下林子霂,又怎么能耽误他?况且如今这个局势,我也承不起这种感情了。
我默默跟他身后,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放弃。他没有开口,我就不能直接拒绝他。
老实说我之前对他并不如何关注,一颗心满满当当都是装的那个人。如果我了解他,说不定就知道如何让他自己消了这份情。如今就我二人,实在不好直截了当快刀斩乱麻,凭我一番揣测就无故伤了他的心。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他发现我受伤时有些动怒,我赶紧拿出药瓶给自己上了药,解释说是不小心被树枝挂到了才算作罢。
第二天到了一个小镇,他乔装去买了一辆马车载我,因我比他更容易被认出来,加上我们也不方便住客栈旅馆,有辆马车也算个栖身之所。
此后再没见过那晚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