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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水果罐头厂

当年对程治山办罐头厂,程治水是当作一个玩笑看待的,直到程治山把玩笑开得越来越大,开得村里人都羡慕得红了眼。那时两个人还和老娘住在一个院子里。老娘住主房屋,兄弟俩率领各自的老婆和孩子以老娘门口正对的方向为界分居东西。那个下午,程治水昏昏沉沉地睡了个大懒觉,趿拉着鞋子在门口伸懒腰,下地回来的程治山走进家门,一手握着铁锄,一手提溜着草茎串起的一串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蚂蚱。程治山把手里的蚂蚱冲程治水扬了扬,说老二,有酒肴了,晚上过来喝两盅。一旁打扫院子的程治水媳妇槐花抬头看了看,说哥,自家炒炒和孩子吃了就是,别啰啰这乎懒人,人家就是和那床没有仇,看看睡得眼珠子都发绿了!程治水一梗脖子训斥媳妇槐花说,去去去,娘们家别挑拨离间,看看还有鸡蛋没,拿几个,今晚我去陪老大喝几盅!程治山就笑,说来喝几盅就喝几盅,拿啥鸡蛋,这边又不是没有,老二,别怨你家里的数落你,以后还真得减减你那觉了,睡多了对身体不好,闲着没事帮你家里的干一点,别老叫人家一个人忙活。

程治水两手一手抓着两个鸡蛋来到程治山家的时候,程治山已把菜炒好了。两盘菜,一盘炒蚂蚱,一盘葱花炒鸡蛋。程治水小心着把四个鸡蛋撮在床头。程治山很不高兴地埋怨程治水,老二,不是说好了空着手来就是,兄弟俩喝盅酒跟走亲戚似的,显得多生分。要孩子把鸡蛋给程治水送回去。程治水摆手制止,说拿来生分,送回去就不生分了,几个破鸡蛋,不是家里有啊,没有的话你叫我拿我也拿不来。脸上挂出笑,说老大,你哪次去我那里有空着手的时候,往后你不拿,我也不拿了。程治山也咧嘴笑了,说好好好,以后咱都不拿,碰上啥吃啥,没啥好东西喝碗水润润嗓子也不嫌弃。程治水哈腰在侄子的小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说那样恁可就吃大亏了,都是我上恁家来,恁爹去我那里才几趟啊。

侄子看着程治山的脸色,断定爹不让他给叔送还鸡蛋后,眼睛便盯在桌上的两盘菜上,嘴里的哈喇子被他吸溜得贼响。程治山夹一片葱花炒鸡蛋塞进儿子嘴里,又夹一个蚂蚱叫他捏着,说出去玩去吧,我和你叔说句话。儿子出去不久就把程治水的儿子领来了。程治山放下端起的酒盅,又给了程治水的儿子一片葱花炒鸡蛋和一个蚂蚱。程治水不耐烦地轰儿子,去去去,跟你哥出去玩去,大人说正事,小孩子别在这里胡乱腾!

看着桌上孤零零的两盘小菜,程治水大骂村干部腐败,正事没干几件,倒成天吃香的喝辣的。说前日丈母娘过生日,他去村东饭店里买了半斤猪头肉,听着旁边屋里闹哄哄的又说又笑,从门缝里一瞅,还是村里那些狗娘养的村干部唻,菜摆了满满一大桌子,鸡鸭鱼肉的啥都有,馋得他哈喇子都流下来了,恨不得拖根棍子进去把他们轰跑了,自己大吃一顿。程治山嘬一口酒,嘶哈着满嘴酒气开导程治水,说老二,眼热那个做啥,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们窝在饭店里吃鱼吃肉,背后叫人戳脊梁骨,咱就着蚂蚱腿喝小酒,没是没非的,多好。程治水不服气,说话是那么说,看着那些狗娘养的一个个吃得肥头肥脑满面油光的,心里就是不亮堂。程治山没开导了程治水,自己倒受了程治水情绪的感染,发狠要琢磨点事干,混出个人样,不能这么窝窝囊囊地下去了。

菜不打眼,兄弟俩吃得很谨慎,谨慎着谨慎着,还是早早地露出了盘子底。再加上两个孩子风风火火地来打劫了一趟,斜楞在盘沿的筷子干巴巴的无用武之地了。酒烈质劣,程治水喝得口干舌燥,有心让嫂子把他拿来的那四个鸡蛋也炒了下酒,却实在开不了口。程治山的状况肯定和程治水差不多,他一个劲地催促程治水吃菜,自己却不动筷,终于忍不住对老婆榆钱发号施令了。程治山让老婆榆钱到外面小卖部里买个罐头来下酒。老婆榆钱磨蹭着出去,不大好意思地拿来一个苹果罐头,说别的罐头太贵,眼下手头紧,家里好几桩事等着花销,兄弟俩节就着喝吧,等手头宽点了,给你们买个鱼罐头下酒。

兄弟俩把苹果罐头吃完了,两个孩子又张口气喘地跑进来。一看见桌上的空罐头瓶,两个孩子就傻了眼。哎呦,俺爹和俺叔吃罐头唻,俺也吃!真是唻,俺爹和俺大爷吃罐头唻,俺也吃!两个孩子抢下桌上的罐头瓶,轮流伸长了舌头舔瓶沿里的甜味。带了酒意的程治山和程治水兄弟俩好不尴尬,看得两个人眼圈都红了。程治山灵机一动,说,还有一个苹果罐头唻,听话,你俩出去玩一会,回来我就叫你俩吃。两个孩子半信半疑,终究经不住罐头的诱惑,勾肩搭背地出去了。程治山迅速从抽屉里扒拉出两个皱巴巴的苹果,去皮切了,装进罐头瓶里,倒上水,又撒了点白糖,还没找到扔掉的罐头瓶盖,两个孩子就跑回来了。还真有一个苹果罐头唻,俺爹没诓我!真有唻,俺大爷没诓咱!程治山的孩子抢过罐头瓶,拿筷子夹了一个苹果瓣塞进嘴里,又夹给程治水的孩子一瓣。两个孩子很快就识破了程治山的阴谋。操,不是真的,俺爹自家造的!真是唻,一个假罐头,俺大爷给咱造的!假苹果罐头两个孩子吃得也挺带劲,看着两个孩子争抢着吃苹果瓣,吸溜吸溜喝甜水的贪婪样子,程治山大受鼓舞。他对程治水说,老二,水果罐头还不好做,不就是一个玻璃瓶,几个水果瓣,往里面灌点糖水啊,看着,我非办个水果罐头厂不可,不光叫孩子吃个够,还要卖了挣钱,改变这紧巴日子!

一段时间后的一个晚上,程治水笑得在床上打滚,媳妇槐花被弄得莫名其妙,疑惑了笑脸问,小水子,你笑啥,喝笑老婆尿了?程治水继续打滚,笑声像从泉眼里冒出的气泡,呱呱地打着串。媳妇槐花琢磨出他的不怀好意,脸上的笑和疑惑凝结成愤怒,扬手在程治水的屁股蛋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说操恁娘小水子,是你不要脸,非要人家给你漱的,漱痛快了你又笑话人家,看着点,以后俺再也不给你漱了!不知程治水从哪里学来的歪点子,今晚上床后高低不肯走正路,非要媳妇槐花给他漱,媳妇槐花嫌脏,不肯。程治水一脸的严肃,说这个啥脏的,不就是一块肉啊,我都洗过了,你又不是没看见,打了两遍肥皂唻。媳妇槐花还是不肯。程治水知道媳妇槐花吃软不吃硬,软了脸哄她,说好媳妇听话,今晚要是依了他,以后他一定勤利利的,再也不睡懒觉擦奸磨猾,啥活路都帮着她干,不舍给她一个人忙活了。媳妇槐花经不住程治水的软哄,慢慢就范,抬头瞥见程治水渐渐澎湃起来的兴奋样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力以赴,打发他一个痛快。媳妇槐花出溜下床善后的时候,听见了程治水走调的笑,继而又看见他打滚,于是噗地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吐了,过来问个究竟。

程治水打一个滚坐起身,克制着脸上的笑说,操,槐花哎,你琢磨到哪里去了,根本不是笑的你,我笑的老大!老大咋了,啥好笑的?程治水把媳妇槐花拉过来,抬起一只脚搭在她的肩膀上,媳妇槐花要挣脱,程治水转着脚勾住她的脖子不让她挣脱开,说,槐花哎,你猜这些天老大出来进去弄得灰眉土脸的做啥唻?媳妇槐花拿手扳住程治水横在她肩上的一条腿说,准是谁家盖屋垒墙的给人家当小工吧。程治水说不是。媳妇槐花没心思猜,问到底老大这些天做啥惹得他笑成那样。程治水说,槐花哎,这些天老大忙着造罐头唻!造罐头?媳妇槐花一脸的云雾。

程治水便把程治山赁了老地主宫远东家的旧宅子,雇人收果目子、回收罐头瓶造水果罐头的事说了。媳妇槐花纳闷地问,小水子,老大收果目子造水果罐头做啥?卖钱啊。卖钱,嗨,谁买这个!程治水笑得翻了个身,说就是啊,我劝老大,老大高低不听,说是要送到小卖部里叫人家给他代卖,送了去人家还不给他扔出来啊!就是,老大真是迷糊了心眼子,咋想起弄这个来了,都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子和泥巴玩似的瞎捏索!媳妇槐花嘀咕着也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那天下午,程治水两口子下地回来,顺便摘了大半提篮堰根堰边的蔬菜。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家门,哥哥程治山正迈着小四方步在天井里走动,看上去刚洗过头,头发湿漉漉、齐刷刷地梳向背后,样子有点滑稽。你看看老大。程治水咧嘴笑着翘起指头捅了捅媳妇槐花。程治山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对程治水说,老二,今晚咱出去喝两盅。出去,出去到谁家喝两盅?不到谁家,去村东饭店。程治水嬉皮笑脸起来,说老大,酒虫又不老实了吧,正好,我和槐花摘了些新鲜菜,豆角,扁豆,还有几只小丝瓜,好几回都是去你家,这回得在我家喝了。程治山站定了,语气变得严肃甚至有点装腔作势的味道,说老二,别啰啰,咱就去村东饭店。看着程治水无动于衷的表情,程治山进一步解释说,老二,你不是眼热村干部经常去村东饭店吃香的喝辣的吗,今晚哥哥我领你去过过瘾,哥哥的罐头厂挣钱了!

跟程治山到村东饭店享了那次酒足饭饱的口福之后,程治水才开始拿程治山造罐头当回事了,第二天他就去了老地主宫远东家的旧宅子,门关着,上面吊着一把生锈的破锁,对了,还是老地主宫远东家那把。程治水纳闷地去找程治山,说老大,你不说赁了那地主大院做罐头啊,门锁着,连根人毛也没有,你那罐头咋造的,还说挣了钱,请我下饭店,不会是蒙着我玩吧,可那钱是从哪里来的,以前你可没这么大手过。程治山正在剪脚趾甲,光脚丫踩在凳子上,手里的剪子每咔哧铰一下,就俯下身子看铰下的脚趾甲嘣到哪里了。听程治水风风火火地这么一说,他直起腰身,摸索着腰带上的一小块黑铁片说,走,老二,我领你去看看。

程治山腰带上的小铁片是把钥匙,就是开老地主宫远东旧宅子大门上那把破锁的。程治山把小铁片塞进锁眼里转动的时候,扭头环顾了一下左右,压低声音说,老二,我这罐头厂现在还是地下的,明目张胆地弄不行,让人使坏捅了娄子就麻烦了。走进院门,绕过对面的迎墙,里面却是一幅忙碌的景象。院子里鼓凸着一堆苹果,苹果堆周围摆着四个大铁盆,每个大铁盆前守着一个包了头巾的大闺女或是小媳妇。她们在忙着给苹果打皮,每人面前鼓溜着一堆苹果皮,打了皮的苹果水灵灵地鲜亮在大铁盆里。苹果圆圆的,堆起来有点不牢稳,下面的苹果一动上面的就晃悠着往下滚。滚得远了,离得近的大闺女或是小媳妇就欠着身子去拾,身子拽得紧紧的,屁股绷得圆圆的,紧紧拽着的身子上也透露着各种形态的圆,打眼看见这幅忙碌景象的程治水脑子里满是圆圆的要滚的感觉。

程治水听着程治山的介绍围苹果堆转了大半遭,又进出了几间屋子,便明白了程治山是咋造出苹果罐头和咋卖了挣钱的了。打去皮的苹果在大锅里一蒸,既蒸去了苹果的生劲又消了毒,装进煮过的回收来的罐头瓶里,灌了勾兑好的糖浆水,用封盖机密封上盖,罐头就做好了。罐头上贴的是镇罐头厂的商标,程治水问商标是哪里来的。程治山说,老二,说起来你都准留意过,咱桃子姑家的莲娣不是在镇罐头厂上班啊,她家墙上就贴了一大片这样的商标,我去找她,寻思托她费点心从厂子里给我鼓捣一些唻,她说商标是镇福利院的印刷厂印的,成本很便宜,多少给点钱兴许就能买到,我去一问,人家问我买这个做啥,我说看着挺好看,想贴在墙上当画子看,人家真的就卖给我了。

程治山说他做的苹果罐头都送到外村的小卖部了,怕暴露目标马蹄庄一个也没送。刚给那些小卖部送的时候,人家不放心,说他们都是从镇罐头厂直接进货的,高低不要。他磨嘴皮子磨得嘴里都没唾沫了,人家烦得要撵他,他没了办法,一横心,说这箱苹果罐头算我白送你的,卖不下去,以后我再也不来缠磨你,要是能卖下,以后我才给你送货,每个罐头比镇罐头厂的便宜贰分。人家琢磨着合适,才勉强应下来。等着小卖部卖罐头的那些天,夜里他翻来覆去的睡不好觉,忍耐着忍耐着还是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天去打听。小卖部的人再一次见着他,脸色比先前好看多了,没得说,他的苹果罐头也能卖得下。程治山摘下鞋子,在基石上亢亢地磕几下,磕出几小块黑泥,又把鞋子穿上,满面红光地说,现在那些小卖部的人见了他跟见了亲娘似的,张口就是嫌他送货送晚了,少卖了不少罐头。程治山越说越兴奋,说他非把这院子折腾成个正儿八经的水果罐头厂不可,以后还要造山楂罐头、梨罐头、橘子罐头、桃罐头、杏罐头,啥果目子便宜造啥,现在是便宜货便宜卖,等手头活泛起来,就把造的罐头统统关在仓库,便宜的时候造,稀罕的时候才出手卖。

程治水对那台生了锈的封盖机挺感兴趣,弯腰估量了一会,不得要领。程治山耐心给他做示范,摆弄来摆弄去,就把一面漆了浅铜色的铁皮密密实实地箍在罐头瓶口上了。哎,这东西好,以前吃罐头我还纳闷这盖咋弄上的,原来是这样啊。程治水感叹着学程治山的样子摆弄,程治山直起身站在一边双手比比画画地指导,插空说,嗨,搞到这东西费了不少劲,新的不好买,咱也买不起,听说周王庄一个关闭了的小厂子有,去了一打听,人家早当废铁处理了,我不死心,跑到那废铁收购站去找,哪里有啊,根据别人说的样子,我在那一大堆废铁前转悠了好几天,叫人撵了好几回,才在一个破拖拉机头下面找到它。

围着苹果堆打皮的四个女人是程治山从外村雇来的,为避免在这老宅子出出进进的引起别人注意,还给她们安排了宿舍。程治水插嘴说,老大,你把这宅子弄得火火腾腾的,三天两日的没人在意,时间一长马脚不就露出来了!程治山成竹在胸,说这点他早考虑到了,找老地主宫远东赁宅子的时候他就放出了风,说是要养老母猪,还应承着到时下了猪崽送给他一头,要不老地主也不这么便便宜宜麻麻利利地赁给他,他早就估摸好了,这里周围的宅子破破烂烂的,住的人差不多都搬走了,有养老母猪这么个因由,一时半时的露不了馅子。见程治水脸上挂着不放心,他进一步打消程治水的顾虑说,放心吧老二,我把大门常锁着,就说养老母猪怕传染来病菌,谁也不让进,这几个大闺女小媳妇的我也嘱咐好了,万一叫人看见问起来,就说是我雇她们来弄猪饲料的,反正别人又进不来,让他们胡琢磨去吧。

猪饲料,哈,这些猪饲料可好,都是叫人吃的!程治水打趣说。程治山笑之前先咧开了嘴,咧开的嘴里又鲜艳起那片菜叶子,程治水觉得这次得提醒老大一下了,便等他笑得差不离时,张嘴指着自己的牙齿说,老大,把你牙缝里的菜叶子弄下来。程治山进屋对着墙上的镜子弄牙缝里的菜叶子。离程治水近的女人扭曲了身子,手里托着一样黑东西,问,哎,这扣子是你掉的不?程治水被女人身子扭曲出的好看的地方照花了眼,慌慌地把女人手里的黑东西捏了,说,是……是我掉的。之后程治水听程治山介绍他现在的罐头厂和罐头厂的未来前景时总感觉手指头热乎乎的。过了好几天,他无意中从裤兜里摸索出一个黑扣子,摊在手心里掂量来掂量去,忽地想起黑扣子就是从那女人手里捏起的黑东西。

几年之后,老大程治山家富得冒油了,香喷喷的油珠子从他家的小日子里渗出来,馋得满村人流哈喇子。充足的血肉把程治山原先皱巴巴的皮肤撑起来,饱满富态,弹性十足,脸上的光彩出落得也和村干部们差不多了。他开始注重起仪表来,头发光油油地梳向一边,浑身上下穿得板板正正,隔着老远就能和土儿巴几的村民区别开来。一段时间,程治山跟村干部们打得火热,隔三差五地和他们说笑着进出村东饭店。有一次几个人喝得情绪激奋,在村委大院门口指手画脚,高谈阔论村里的大事,一个个和电影里指点江山的大人物一样,仿佛不几天马蹄庄就来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吸引得半村人都围了来。事后有人问起那天村里的规划和宏图,村干部们却没有一个人能想起来了。和村干部黏糊的结果,是村里把一块十多户人家申请过都没批下来的空闲地划给了程治山家。几番忙碌,一座宽敞阔气的红砖瓦房盖住了那块空闲地。程治山家搬进新房,把老宅留给了老娘和程治水。

程治山家的新房子刚破土动工,写过申请而没有得到那块宅基地的村民便怒气冲冲地到村委大院里讨说法。一开始,村支书还挖空心思找理由搪塞,后来干脆当起缩头乌龟不理他们的茬了。几户村民联合起来到镇上上访,镇上往回打了个电话叫他们找村委会解决。几户人家气愤不过,选出代表,凑起盘缠告到县里,县里把问题转来转去又转回村里了。说法没讨到,又搭上了盘缠钱,憋着的怒气没处放,他们便把心思动到了程治山家里。程治山的地下水果罐头厂早就纸里包不住火,成和尚头上的虱子了,几封告发信偷偷摸摸地钻进村头小卖部门前油漆斑驳的破邮筒里。戴大盖帽的公安来了。戴大盖帽的工商来了。戴大盖帽的税务来了。程治山迎进送出,雇了出租车一个劲地往村外跑。抿嘴等着看热闹的人们等来了一个长条形的大牌子。大牌子垂挂在老地主宫远东旧宅子大门一侧,远看是黑字白底的醒目,近看光亮的白底上醒目着“锦屏县洼峪镇马蹄庄村治山水果罐头厂”一串黑字。抿嘴的人因为没有等到热闹只好把笑敛回去,因为敛得不痛快,便把主意打到了老地主宫远东身上。老地主宫远东仰头罗锅着腰钻进他的旧宅子,出来时,腰还罗锅着,头却耷拉下了,听见人问话头也不抬,鸡扇翅膀儿挥动两手,说一个破宅子,反正住不着了,让他使去吧,让他使去吧。

程治山的水果罐头厂一从地下公开到地上程治水就沉不住气了,去找程治山,两个人相遇在老地主宫远东家的那座破宅子前,“锦屏县洼峪镇马蹄庄村治山水果罐头厂”的牌子黑白分明,在周围破破烂烂的背景里特别显眼。程治山提一只黑皮小包,头发湿漉漉地抿向一边。程治水停下脚,等程治山迎上一步,说,老大,你要做啥去?石河村几个包果园的想和我签合同。到时把他们的果子全送到我的罐头厂,我去考察一下,老二,找我有啥事?程治水看着程治山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说起话来就有点犹豫,他说,寻思……算了老大,你先忙你的,等你回来我再和你说。程治山耸耸身,两脚向外趔趄一下,站定了,说,老二,有啥事你说,我晚去一会不大紧,正好熬熬他们,给他们揣个小兔子,到时好杀杀价。

程治水来找程治山,是想加入他的水果罐头厂,因为以前程治山提出过,遭到了他的拒绝,所以这次程治水说起来吞吞吐吐,拖泥带水的,有时甚至张口结舌了。程治水的意思表达完,程治山若有所思地迟迟不表态,程治水一着急,节奏立刻变快了。程治水说,老大,上次你要我合伙我不同意,是因为那时你的罐头厂名不正言不顺的,弄不好出点事,咱兄弟俩都陷进去,老婆孩子的两家人谁管,还有咱老娘,我是从长远里考虑,不瞒你说老大,看着你挣钱我也眼热过,但总觉得你这罐头厂不牢靠,我都打好你出事我咬牙把一家人撑起来的算盘了,还暗地里揣摩你被我的兄弟情义感动得擦眼抹泪的窝囊样子,现在你的罐头厂光明正大的了,我来给你打下手,到时你看着给几个,给多给少我都不说二话,咋弄不也比外人来掺和强?

程治山用力摆摆手,说老二你想到哪里去了,话说到这份上干脆给你露个底吧,不叫你来罐头厂是我另有打算,这些年和那些狗日的村干部混,尤其是跟着村支书到镇上请人当冤大头付饭钱,我估摸出来个小窍门,谁当村支书也就是镇委书记一句话,年底村干部换届的时候,我摸到镇委书记家给他押上个金元宝,让你干村支书,事成了,你做官我办厂子,咱兄弟俩联起手来干,马蹄庄就是咱兄弟俩的天下了,操他娘,狗日的村干部,现在我低头哈腰地给你们舔腚,到时你们就得给俺兄弟俩当哈巴狗,真是公鸡头母鸡头不在那头在这头,有时吃亏就是赚便宜啊。

程治山的话,程治水有时信,早就听说过村里谁谁谁当上村支书给人送了多少钱,谁谁谁当上村干部给人送了多少礼,谁谁谁为了当村干部老婆都叫人睡了。他有时又不信,觉得程治山这话说得太大了,村支书是那么好当的,一个就着蚂蚱腿喝散酒的平头百姓咋能一下子成了全村人仰着脸看的村支书。这么想的时候,程治水就对程治山有了看法,觉得程治山为了不让他进罐头厂有意拿村支书糊弄他。

程治水对程治山的态度时冷时热,冷冷热热地拖延到年底,程治水真的成了村支书。程治水连夜来到程治山家,兴冲冲地进了屋门,一拳打在程治山的胸口上,说,老大,你真厉害,我算服了你了!程治山被打得龇牙咧嘴,胸口疼了好几天,找医生看,医生问原因,程治山无法说出真实原由,推说是和老婆榆钱打架打的。别人当然不信,挖空心思地套问他老婆榆钱,程治山老婆榆钱笑眯眯地骄傲了好几天。

程治水干村支书不到半年,在村头给程治山划了块地,程治山的罐头厂从老地主的旧宅子搬出来,红砖院墙的新院子配上白底黑字的长条门牌,一下子气派多了。新厂院起来的同时,北面垄起一座红砖红瓦的新宅子,成了程治水的新家。村里人悄声议论,你看人家兄弟俩,你拉我一下,我推你一把,混不出个人样才怪唻!真是,混不出个人样才怪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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