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盛军独自一人在黑暗里走了很久,今天是他死后的第十四天。
过了七七四十九才能登大堂,判功罚,轮回转世。明明最后一件心愿已经了了,他却始终走不出这方寸之地。模糊中发现不远处有一盏微光,便跟了去。
是范山。
范山这张脸,胡盛军不熟。
他去当兵的时候刚满十八,在那之前,范山已经大学毕业,很少回张葛村。偶尔回去一次也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能见一面都算巧合。他印象中的范山还是幼时看到的那张清瘦少年脸。
胡盛军想弄清楚自己被困在这里的原因,却没处去问。死人的地方他还去不得,活人的世界却早已失联了,现在能找到的就只有眼前这个人。
虽然不懂为什么,但范山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
范山这晚睡得很沉,没有闲事挂心头,人总要比平日里放松些,可不曾想,自己的任务竟然还没结束。
睁开眼看到胡盛军,又马上把眼睛闭上了,“额弥陀他的佛~额弥陀他的佛~”不管有用没用,先碎碎念了再说,片刻后睁眼,胡盛军还站在床脚,默默看着他。
范山伸手撸了把头发,揉了半晌太阳穴,半坐起身,将手边的枕头塞到背后,叹了口气,“我说大军,事情我已经帮你办好了,你怎么还来找我呀?”
“我现在也不容易,你看我这腿,你来了我想跑又跑不了,啧~”
“我有件事弄不懂。”胡盛军挠了挠头。死人竟也会搔痒,范山看了他一眼,指着床边。“你先坐下。”
“你都死了,还不轻快一点儿,弄不懂的事就随它去吧,”他好言相劝,“活着的时候为了弄懂事情耗费的精力还嫌不够多,死了竟也要操劳。”想到自己哪天死了可能也会这样,范山就觉得心情烦躁。
胡盛军沿着床沿坐下来,还贴心地帮范山挪了挪腿,虽然不知自己现在这幅灵魂有几斤几两重,到底怕压着他。
“我倒是想走,但是一直走不出去。”胡盛军低下头,“我先前听说,这人死如灯灭。灯一灭,四周都会变得漆黑,有这双眼睛就像没有,非得在这暗夜里走上七天,才能见着一条明路。顺着这明路走,就能走到该去的地方。”
范山拖着沉重的眼皮仔细听着,就跟听故事似的。
“可现在已经过了这么久,早就不止七天了,我这眼前还是只有一片黑,别说是路,连个光点儿都没有。”胡盛军虽然没得表情,声音却很落寞,不像是说谎。
范山打了个哈欠,托着腮,“可是你这事儿找我也没用啊,我又没死过,还能比你知道得多?”
胡盛军扭头看了范山一眼,大概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耐,有些难过。
两人沉默。
范山盯着自己的腿发呆,心想人真是不容易,活着不容易,死了也不容易。
“你之前说,看别人都是一片漆黑,只有我肩上有一盏明灯,这是真的吗?”他忽然问道。
胡盛军点了点头,“是真的。”
在此时的胡盛军眼中,这世界只是一片虚无,混沌不堪。就连范山所在的这套两室两厅的公寓也只是暗夜里的一片荒漠,起伏不定。只有范山,就像钉在无垠海面的一座灯塔,不住发出真实又耀眼的光芒,是唯一触摸得到的指引。
范山脑中灵光一现,“要不然这样,我帮你问问师父,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你。”
“师父?”胡盛军疑惑地抬起头。
“嗨,就是杨百念,以前小时候谁家小孩儿中了邪,都是找他去解,你怎么不记得了~”范山没想到这胡盛军记性这么差,连赫赫有名的师父都不知道。
“啊…”胡盛军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我以为他早就不在了,算起来,得有七十多了吧?”
“八十多了。”范山说道,“不过说起来,你的事儿应该也是他操办的,当时你没见着他吗?”
胡盛军茫然地摇了摇头,“我自打死了就被困在这黑暗里,除了你,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那就奇怪了,”范山喃喃,“我爸五七的时候我可都见着他了,当时他还没走,从山那头飘过来把家里人挨个儿瞅了个遍,来去自由得很,看着可悠闲,不像你这么落魄。”
他摸着下巴,“这里面肯定有些缘故。”
忽然,神色一变,盯住胡盛军,“我说你,不会是当兵那几年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胡盛军瞪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我可是立过三等功勋的模范兵,现在军功章还在我姐家柜子里收着呢,这么些年好人好事少说也做了一箩筐。”
看着幼时泼皮似的熊小子竟然还立过功,范山大为惊叹,“厉害呀你,还转性了。”
说罢,用力拍了拍胡盛军的肩膀,“得了,这事儿我先帮你问着,反正你随时都能找着我,有结果了再说。”
“谢谢。”
第二天一早,范山就拨通了范家医馆的电话,求范舸舟去请师父来应。
杨百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有力,让人心安,“师父,你记得先前我向你问的那件事吗?”
“记得,大军又去找你了?”
“是倒是,不过现在这个已经不是关键了。”范山将胡盛军描述的情况一五一十讲给了杨百念,“师父,你看这种情况有解吗?”
杨百念眯眼想了一会儿,“这事要从跟他的死直接相关的人身上入手。”
“这话怎么说?”
“被人捅死不是善终,大军的年纪尚轻,魂魄很强,这股气一直聚在世上不容易消散,他自然没办法顺顺当当到下面去。须得找到源头,要那作恶之人来化解他心中怨念,这怨念没了,气自然就淡了,引路人才好将他引走。归根结底,就是要求个因。”
一听这话,范山皱了眉,“那人都被抓紧去关起来了,怎么找得见?而且就算找到了,也没法硬逼他干什么吧,况且大军这事你信我信,还能有第三个人信吗?”
杨百念叹了口气,“那就只能靠时间让他这气慢慢淡下去,不过这可能需要很久。”
“多久?”
“因人而异,有些人三五年就消了,有些人三五十年也不见淡化,反而越来越强。”
听了这话,范山下了决心,“我去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