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双双将范山的轮椅推到顶层会议室门口,“你真的要进去吗?”
范山努力向前探身,伸手推开大门,二十几位股东都坐在里面,今天正是例行股东大会的日子。
“对不起,我们只能这么做。”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现场还是一片安静。
范山抬眼,眉梢微挑,“你们的意思是,我从今天开始就要卸去全部职务,回家养老了?”
大家都未作声。
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是个残疾人,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却很影响形象。再说,这范山又不是他们的挚友亲人,没了他还有张山、李山、王山,人生性自私,这个决定是大家一起做的。
“求之不得。”范山笑了两声,按动轮椅按钮,独自来到门口,“股票兑现直接打到我账户,各位保重,咱们后会无期。”说完,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仰头望去,眼前这幢大楼承载了他太多记忆,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销售职员到首席执行官,范山自认为对公司奉献了很多,至少问心无愧。做人嘛,问心无愧最好,其他都是虚无。
柳双双追了出来,“我送你回医院。”
“不用了,你已经不是我的秘书了。”
他的背影有点狼狈。人生起伏不定,活到三十岁,范山终于体会了一把人世无常。不过一月而已,父亲过世,自己瘫了,现在连赖以生存的工作都没保住。
这老天就像在跟他开玩笑一样。
“明天回去。”范山拿起手机,给范舸舟发了消息。
阳春三月,张葛村路边的迎春花还没开,北风夹杂着寒气吹得范山头疼。
“范先生,你不冷吗?”司机问道。
冷自然是冷的,俗话说得好,倒春寒猛如虎,要说现在比冬天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范山从小就有个毛病,上车三分钟必晕,五分钟准吐。这些年自己开车,毛病缓解不少,如今没法再开车了,竟又找回来点儿感觉。
也就只能靠窗外的新鲜空气缓解一下上呕的感觉。
看着司机手背通红,范山默默关上了车窗,“还要多久?”
“半小时,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这司机是他临时找的,本来公司配车,他自己开着顺顺当当。现在被董事会那帮老家伙踢出局,车房都被收回,只得在网上找了这么一个人。
司机名叫宁南,年龄不大,看着比范山还小一点儿,以前在他们公司楼下当保安,看见他在论坛里发的帖子,第一时间回复了。
“你当保安一个月赚多少钱?”
“五千。”
“我给你七千,你来给我开车吧。”
两人就这么谈拢了。
拐进连接主路和张葛村的石桥,范山被一阵哀乐惊醒,差点儿以为自己穿越了。
“什么声音?”他警觉地问道,父亲都走了三十多天了,怎么还有人奏乐,难道他们范家已经财大气粗到了这种程度?
“是那边吧?”宁南指着跟范家背道而驰的两个方向,“我看那家大门上挂着白布。”
范山定睛一看,原来是村东头老胡家。
看来这春天不好过,老人好不容易熬过一整个寒冬,却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撒手人寰。世事难料。
“哥?”看到范山被宁南从车上扶下来,坐上轮椅,范舸舟大为震惊,“你这是咋了?”
“没事儿,小伤,过一阵儿就好了。”
下半身完全瘫痪,怎么看都不是小伤。
“你这是伤着神经了!因为啥呀?”范舸舟可没那么好骗,“我给你看看?”
范山抬头看他。
说实话,以前他没怎么正眼看过这小子。范舸舟比他小八岁,年龄差太大,玩儿不到一起。他在课堂上偷偷拽女同学辫子的时候,这小子还撅在地上和泥巴呢。后来他考上大学,背井离乡,倒是这小子,一直守在范逊身边,论起感情来,说不定范舸舟跟范逊更配当父子。
“你是个中医,也能看这病?”虽不是有意的,他口气中仍隐隐透着怀疑和鄙视。
范舸舟心大,没听出来,“我试试。”
一段时间没回来,范家医馆早已变了模样,大门重新砌过,刷了清漆,上头匾额四个金色大字仓颉有力,范家医馆现在是名副其实的金字招牌了。往里走,十米入堂屋,正中一个桌位,是登记叫号的地方,左边是诊室,右边是等候区,两面屏风相对而立。
绕过堂屋再往里走是药房,两面墙的药箱刷着红棕色亮漆,药品名称都用正楷体写在箱子上,一目了然。正对门的墙上摆着一架梯子,想来是用来够取上方草药用的。
范山深吸一口气,这熟悉的味道。
他小时候都忌恨这无孔不入的中药味。这东西虽无色无形、看不见摸不着,却好似一个印章盖在自己身上,走到哪儿人家都知道,这是范大夫的儿子。
如今闻到这味道,竟没那么讨厌了。
“最近生意怎么样?”
范舸舟挠挠头,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不好,只得蹦出俩字儿,“还行。”
“这边儿。”几人重新回到诊室,“哥,城里的医生咋说?”
范山回忆了一下他出院前跟邵凯的对话。
“邵凯,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知道我的性格,给句痛快话,我这腿,好起来的几率有多大?”
邵凯看着他,视线不由得转移到旁边雪白的墙上。
像范山这种情况的,他见过不少,神经损坏到这种程度还能靠医疗手段修复重新恢复正常的,至今为止一个也没见过。
“有希望。”
范山点点头,“明白了。”
看着范舸舟真挚的眼神,他说出了实情,“没戏。”
范舸舟和宁南面面相觑,范山的表情太过淡定,好像瘫的人不是他,而是别人。
“没事儿,西医治不好的病找中医,说不定歪打正着就好了。”范舸舟翻手拿出一个布包垫在手肘下面,“我先给你看看。”
他冰凉的手指扶上范山的手腕,立刻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太凉了是吗?”范舸舟不好意思地笑笑,搓了搓手,“这样就好多了。”
空气安静下来,他闭眼号脉,范山盯着他的脸不知在想什么,宁南则跺到门边,对着院中景致发起了呆。
远处日头又要西沉,张葛村的一天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