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王妈妈对七妹的受伤一直耿耿于怀。七妹喝补汤喝到闻着味道就想吐的时候,有一次,听到王妈妈在厨下悄悄跟绿绢嘀咕:“听说腊月初八,保安寺的信德大师要升坛讲法,那天不是如来佛祖的成道日么!你说,咱要不要去见见佛祖?俗话说,见面好说话儿,让佛祖保佑咱们小姐从此平平安安的……”
绿绢则完全没意见:“妈妈,保安寺远吗?灵不灵啊?我从来没听说过。”
“唉,你哪能知道呢!保安寺可是在扎隆山呢!离咱们这儿是有点儿远。”
“那您怎么知道?”
“哪能不知道呢,以前北梁骑兵来的时候,保安寺出面护过乡民。咱们这些妇孺,全靠保安寺伸手,佛祖保佑,才能从那些北梁骑兵底下逃过一命,唉!”
“北梁骑兵还进过野狼岰那?”
“可不是!先皇那会儿……”
听着两个人越说越远,七妹又悄悄走开了。提起从前,王妈妈就要从先皇说起。
可不是从前了吗?
先皇在位时,北梁从频频派骑兵叩关,到再也不敢贸然进犯,她从父亲那里也没少听说。
都说是先皇英明,还有,是父亲那一辈人的血汗挣出来的……
有武安侯、也有武烈侯,都是马背上、战场上厮杀得来的功劳……
那也都是从前了。
如今小皇帝继位,人小言微,都是皇太后说了算。大庆是女人当政,北梁的石晟却是颇具胆色。
此消彼长……
七妹想到这里叹口气,却见桂生在院子里的柴木垛旁发呆。
“怎么了?”
“姐姐!”
从山上之后,七妹发现桂生嘴甜多了,姐姐两个字有事没事就会甜甜地喊出口,让她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这孩子是有了什么心事了?
“姐姐你看。”桂生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银子,“这是本来要去送给矛大哥的,可是那天见到矛大哥的时候,慌里慌张乱糟糟的,我给忘了。后来下山的时候,我也没想起来。”
桂生应该知道,他矛大哥不是普通的看山人,所以,不会为了这一二两银子的小钱为难,那他还愁什么?
见七妹没说话,桂生犹豫了一瞬,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脚尖摆弄着地上的一根细木棍儿:“我想像顺安哥那样,挣银子去……”
七妹瞪大了眼睛:“你要挣银子去?”
桂生更不安了:“姐姐,我在家里干呆着,就吃饭了……”
“你跟我过来!”
桂生见七妹竟有些生气的样子,更不安了。呜,他比她更难以置信好不好!出去干活有什么不好!能挣银子有什么不好!
七妹是真的有些生气的,她没想到,桂生那么长时间浪荡在边关,都没说把自己卖身或者投靠到某一家某一姓门下,如今衣食无忧了,却想着要挣银子去?
她想知道他怎么想的,为什么?
进了自己日常起居的正屋外间,七妹惊讶的心情已经缓和了一些,“坐吧!你先说说,怎么想起来要去挣银子了?”
桂生有些局促地跟在她后面,抬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终于暗暗深吸一口气:“我看别人都能挣银子,矛大哥、顺安哥他们……我没有银子……”
这下子,七妹被他这话气得笑了。
这个桂生,长这么大,大概没人跟他说什么人生大道理,一切都是他自己懵懂着。
所以,他这是被什么触动了?
“首先,”七妹伸出一根手指,“你顺安哥不是为了挣银子去的三才居,这个以后再跟你细说。”
七妹想着,她不能不教而诛,还是得先跟他讲道理。
“第二,你也背熟了《千字文》了,女慕贞洁暂且不说,男效才良是个什么意思,我跟你说过了?”
她教的千字文,他都背熟了,也记住了她给他讲过的每一字每一句。
“你也快到束发的年纪了,以前你没读书不认字,不懂得道理,也没人教你,这也就算了。家里现在不缺吃穿,你就要把眼光长远些,别像前屋金老四,黑眼珠子只盯着白银子。你也别说眼下效仿不了什么才良,人总该先磨炼好了自己,再说目标和前程。我也不妨告诉你,内心空空,无才无能,是挣不了多少银子的。”
七妹越说越严厉,桂生的汗都下来了,脸更是涨得通红。长这么大,没人这么训过他。
他是山野间的野孩子,谁又会搭理他呢?
“那你说说,男效才良,下面两句是什么?”
“知过必改,得能莫忘。”
“嗯,记住了?”
“记住了,明白了。姐姐,下次去孙家寨,我跟你去,再买几本别的书,你还教我念书吧?”
七妹这才点点头,朝桂生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看他就要走出门,七妹又凉凉地加了一句:“顺安和你矛大哥,可都算是我的人。你好好想想吧!”
见桂生呆呆地转过身看着她,七妹以为他没明白什么意思,却见桂生一个箭步窜到了她面前,紧紧拉着她的手:“姐姐!姐姐!我学本事!我也做你的人!”
七妹不由哭笑不得:“做我的什么人!快放手!像什么样子!妈妈见了又该说你了!”
桂生的眼睛亮晶晶的:“姐姐!我保证听话,我听你的,好好读书,学好本领!好姐姐!你就要了我吧!”
七妹被他拽着,汗都要下来了:“快闭嘴吧!越说越不像话了!”
“那姐姐你可答应了?”说着又急切地翻来七妹的手,“咱们拉钩!不能反悔!”
“跟谁学的这都是?”
七妹无奈地看着桂生拉着她,自己做完了一整套拉钩的动作,然后还抱着她的手摇来摇去,像是把他们的誓言紧紧抱在了怀里:“姐姐!我以后也要做才良!我以后一定能保护你!”
七妹没他力气大,只好应和着应付他,顺便转移话题:“行啊!那就看你的了!你去帮我把绿绢叫进来?”
“姐姐有事吩咐我就行!”
桂生咚咚地拍胸脯,七妹的手总算是自由了,“是我们女孩子的事。你乖,听姐姐的话。这会儿没事,你去把《千字文》上那几个难写的字再练几遍去。”
桂生已经高兴地跳了起来:“这个容易!我这就去叫绿绢姐姐,我自己也会磨墨,我去写字!写完了拿给姐姐看!”
说着最后一句话,人已经跑到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