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移,清风明月宾客如云,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罗青黛坐在桌旁摆弄着一盆三叶草,看着嫩绿嫩绿的叶子失了神,她随商陆来到中原已有五年,五年来不曾有人识破她的身份,她不明白杜衡一个小侍卫是如何发现,这个问题困扰了她许久。
昨晚。
杜衡最后一问让她愣了许久,脑子热烘烘,脸上的神情在震惊,惊愕,迷惑之间转换,她震惊自己的身份竟被发现了,惊愕杜衡竟能识破她的身份,迷惑杜衡是如何识破的。
好在她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还算镇定,被识破了也没打算再瞒着,拍了拍手轻笑道:“杜侍卫这个故事说得不错,既然晓得我的真实身份,你是打算杀了我还是将我送交官府?”
杜衡似笑非笑:“公主殿下征战沙场,武功定然不在我之下,这两个选择不论我选择哪一个你皆会抵抗,结果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喝光杯中的茶,拿剑起身,“在识破你身份之前,我们是朋友,背叛朋友此类宵小所做之事,我做不出。”
罗青黛唇角一勾,这朋友,她没交错,眼瞧杜衡就要离开,她忙叫住他:“我还有一问。”
杜衡翻牖的身形一顿,她长话短说:“你是如何晓得我是南凉国的公主?”
杜衡头微扭,薄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如何晓得并不重要。”身子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突然覆在肩上的手拉回罗青黛的神思,她抬头,对上商陆温柔似水的目光,商陆问她:“发甚么愣?”
她靠在他腰间,低声道:“昨夜杜衡来过,他晓得我的身份。”
闻言商陆轻轻颤了一下,眉目间浮现担忧之色,道:“他可有为难你?”
罗青黛摇首:“不曾。”
“那他……”
罗青黛知道他在担心甚么,打断他道:“你放心,杜衡若是真有告发我们的打算,他大可直接上报平阳王,何必私下来觅我,我只是纳闷他一个小侍卫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
商陆道:“既然杜衡对我们无威胁,你纠结这些做甚?你若真好奇得紧,下次他来了问他一问。”
罗青黛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没问过啊?当时我有问他是怎么知晓的,但他似乎不大愿意告知,你们中原人就喜欢卖关子吊人胃口。”
商陆委屈道:“夫人你可不能一棍子打死一帮人,中原人还是有性子直爽的,譬如为夫可从未对你卖过关子。”
罗青黛笑吟吟道:“夫君确然是个直接人,当年在苍狼山初见时夫君说了些甚么话我可死死记着呢。”
商陆隐隐觉得心里有些发慌,他敢肯定自家夫人的话还没说完,而且后面的话才是最要命的,果然,罗青黛危险地眯了眯眼睛道:“一上来便问有没有嫁人,夫君可是对每个姑娘皆这般直接?”
商陆讪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怎么可能?没有的事,我这辈子仅对你一人直接过,别的姑娘为夫观都不观一眼。”
罗青黛悠悠道:“你觉得我会信?”
“那为夫直接一点。”商陆重新搂过她的肩膀,不疾不徐问她:“夫人还记不记得当初在苍狼山你问过我到南凉去做甚么?”
罗青黛点头:“记得啊,你说你是来觅一位故人,只是你一直不说那位故人是谁。”
这事是罗青黛当年心中的一个梗,她一直好奇商陆要觅的人到底是谁,但商陆只用“故人”二字敷衍过去,这般保密足以见得这位“故人”在商陆心中的分量,这让她醋了许久,好在她并非胡搅蛮缠之人,很快就将此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今日商陆提及,她才忆起自己当年为了一个从未露过面不知是男是女的人同商陆闹了半个多月的别扭,时至今日再去忆一忆,此事诚然显得她有些小家子气,但她兀自残存着些许醋味。
见她一副委屈的模样商陆忍不住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那位故人便是你。”
罗青黛愣了。
她不醋了。
她惊得连拍开自家夫君的手都忘了。
“你说……”
“故人……”
“……是我?”
短短六字,被她艰难的分成数段,她呆愣愣看了商陆良久,似是在斟酌商陆话里的可信度,斟酌许久方斟酌出一句:“在苍狼山之前我们见过?”
商陆满目柔情看着她道:“我见过你,但你不曾见过我,按理说,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闻言罗青黛眸中的疑惑深几分,商陆笑着解释道:“我们商氏世代经商,在泉州一带算是有头有脸的显赫家族,我作为家中的嫡长子,本应继承家业,但比起同钱财打交道,我更喜欢四处游历,一次游历至西秦国的边疆,彼时西秦同南凉正在交战,我被西秦士兵当做南凉探子拘了起来,我被拘那日你正巧率着兵马打了西秦一个措手不及,西秦士兵无暇顾及我,我方得以逃脱。”
罗青黛万万没想到无意中同商陆有这么一段故事,她震惊得目瞪口呆,脑子里似乎有什么涌了出来,她道:“我忆起来了,西秦的士兵不堪一击,那次战斗我俘虏了许多西秦士兵,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抓住了我们南凉的一名探子,遣探子潜入敌方虽是兵家常事,但那次我清楚的记得我并没有遣过探子,十有八九是西秦的一帮蠢货错抓了人,原来那个被误认为南凉探子的人是你呀!”兴致勃勃问:“后来呢?你回中原了吗?”
商陆摇首:“未回。”解释道,“自那次远远望见了你杀敌的英姿,西秦的甚么好风光我皆观不进了,夙夜想的念的皆是你一袭青衣统领千军万马的模样。”他定定看着她,问:“你可知中原管这唤作甚么?”
罗青黛虽生于不怎么注重文化修养的南凉之国,但自从和商陆双宿双飞后,为了不予商陆丢脸,她一直努力让自己变得有文化,在中原呆了五年,倒也学了些皮毛,商陆述往事还不忘考一考她,她也抓住此个机会炫耀了一番,说了四个字:“一见钟情!”
商陆满意点头,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英挺的鼻梁轻轻一刮,似在逗弄温顺的小猫,被他这般一撩拨,罗青黛纵然脸皮再厚也不禁红了耳垂,一双浅褐色的眸子瞪着他,仿佛要咬掉他不安分的手指一般,她扭扭捏捏开口:“你别刮了,你一刮,我就……”
商陆噙笑弯下身子,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你就怎么?”
罗青黛的一字一句道:“就想咬你。”
商陆将手指移到她唇边:“予你咬。”
罗青黛果然在他的手指上咬了一口,然后忒嫌弃的擦了擦嘴巴:“敢在本公主鼻子上动手,咬你一口算轻的。”
商陆看着自己手指上齐整的牙印,惊叹道:“夫人你可真无情,为夫不过随便说说你竟真舍得下口。”
罗青黛一脸嫌弃的膘了那若有若无的牙印一眼,凉凉道:“你少来,我压根就没使多大的力,言归正传,你接着说。”
商陆干咳一声,继续道:“我在西秦一直呆到战乱结束,你前脚班师回朝我后脚便去了南凉,花了大笔银子才得到你要去苍狼山狩猎的消息,我本寻思着我们二人的身份天差地别,既不能娶你为妻,那么当面同你道声谢也算没有遗憾了,未曾想……”
罗青黛打断他:“未曾想你竟误中了我命人布下的陷阱,商公子,道谢能道得那般狼狈,除了你我可再未见过第二人。”
在心上人面前那般狼狈是商陆不大想忆起的往事,不过彼时狼狈归狼狈,他兀自是风度翩的温润公子样,他感叹道:“多亏了那些陷阱,我方能被你带回王宫,说到底那些陷阱还是大功臣。”
罗青黛不服气道:“同陷阱有甚么关系?分明是我眼光好。”
商陆附和道:“是是是,是公主殿下眼光好,小生能得公主青睐,实乃小生三世修来的福分。”
罗青黛娇笑着揶揄:“一见就想,一想就撩,撩完就跑,商公子果然直接。”
商陆抬起她的下巴道:“我觉得我还可以再直接一丢丢。”
“青黛!我们……”江蓠一把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观见室内的一番景象,后面的话愣是生生卡在了喉咙,她吓愣了良久,倏地回过神讪笑道:“哈哈哈…那个……你们继续啊……当我们没来过……””
苏叶:“……”
杜衡:“……”
阿虞:“……”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苏叶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往隔壁雅间拖,顺带拉上大敞的房门。
进了雅间苏叶将江蓠一把按在凳子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育:“我说你上了这么多年的学你都上到哪儿去了?进门之前不晓得先敲门吗?打扰人家小夫妻亲热多缺德,作为你的同窗,我觉得甚是痛心。”
说完苏叶果然做出一副痛心状,那神情动作同先前江蓠诓他是断袖时所做出的痛心状完全一般无二,江蓠起身一脚踹过去:“苏叶你能耐了啊?竟敢对姊姊我动手动脚?还敢教育我?尚在上太学时是谁逛花街偷看姑娘家洗澡非要拉上我做同伙?是谁打架斗殴怂恿我去凑热闹?还美名其曰让我替天行道!是谁……”
见江蓠一件件翻出陈年旧账,且皆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旧账,苏叶连忙打断她:“打住打住,郡主姊姊,我不过开个玩笑,您何必这般认真,过去了的事就莫要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