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没能保护好郡主,请郡主赐罪!”贼人一走,我便单膝朝郡主跪下。
郡主不耐烦挥挥手:“赐什么罪?我这不是没事吗?赶紧起来!”扭头看向王行,感激道,“王行,方才多谢你出手。”
王行微微一笑:“这是我该做的。”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完全落入西山,余晖把天边染成一片酡红,轻声道,“天色已晚,荒郊野外不宜逗留太久,我们走吧。”
有了方才被打劫这一遭,着实可见早些回京方为上策,于是我将马车赶得快了许多。
在净山寺的时候,罗青黛告诉郡主,赐婚一事郡主若是不愿意,就照她说的做,月黑风高夜,卷银子出走。
郡主高深的沉思好一会儿,觉得她挂着个郡主的身份,长这么大也只做过一些鱼肉百姓调戏民男之类勾当,离家出走这种事却从未做过,实在是对不起郡主这个身份,是以认为罗青黛的提议不错,回来可以试试。
于是一回府,郡主便让阿虞帮忙准备离家出走需要的细软,出走这事,郡主从未干过,也不了解,是以往包袱里塞了很多东西,譬如金银首饰,衣物话本,还有各种喜欢的小玩意。
眼睁睁瞧着一个茶杯从包袱里骨碌碌滚出来,阿虞忍不住开口:“郡主,离家出走不是搬家……”
嘴上说着试试,准备也很充足,但郡主还是没有等到试试的机会,因为第二日,郡主在院子里等了一早上,太后的赐婚懿旨没等来,倒是把八百年没有踏进过郡主院子的王爷给等来了。
王爷身着黑色银丝流云纹长袍负手走进院子时,郡主正好在说王爷的坏话,还美名其曰是对王爷铁面无私的评价:“我时时在外头听百姓们说我父王是如何如何厉害,年轻的时候叱咤风云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冷面佛,我真真觉得百姓们眼神不好,那老头若真有那么厉害会干出瞎配姻缘这种事儿?啧,也不晓得老头子是用什么办法给百姓们洗脑的。”
听得兴致勃勃的仆婢们一个劲的予郡主使眼色,郡主皱眉问:“一个个都挤眉弄眼做什么?”
王爷悄无声息走到郡主身后,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吓得郡主一个激灵,愣是从藤椅上摔下来,声音都找不着调儿了:“父……父王您怎么来了?”
一般情况下,王爷听到郡主在背后说他坏话,轻则家法伺候,重则关个十天半个月,然,今儿个王爷竟不恼怒,只是惋惜的留下一句“你和苏叶不合适”,便转身离开。
这不像是王爷会说出来的话,但这不像王爷说的话到底是被王爷说出来了,把我们弄得莫名其妙,郡主更甚,一个劲念叨王爷不对劲,于是趁王爷还没走远,在后面大喊:“什么意思父王您倒是说个明白啊。”
王爷却是理也不理郡主,径直离开。
王爷这句话的意思,我们是在第二日才知晓。
赐婚一事显然是吹了,郡主这一夜睡得极为香甜,一大早就戴上帷帽迫不及待去苏府寻苏叶,想问问他晓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王爷和太后会放弃赐婚。
刚上街,就听到百姓们的八卦。
每日发生的事数不胜数,是以百姓们八卦唠嗑是常事,就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拿出来唠一唠,然,今日从街头走至巷尾,百姓们皆在八卦同一件事,而八卦的内容,正是京城有名的风流公子苏叶。
人来人往听得不清,郡主便驻足在一家卖伞的小摊贩前,一边假装买伞,一边倾耳细听老板与客人的谈论。
只听老板喊住一位客人问:“诶,听说昨日有人看见御史府的苏大公子去了南风倌寻欢作乐,可是真的?”
老板此问一出,我们皆是一震,我和阿虞面面相觑,郡主身子抖了一抖,努力忍住把伞砸老板身上的冲动,继续听。
买伞的客人听老板问起,知晓此事的客人皆七嘴八舌说起来。
一人说:“当然是真的!我大舅子的儿子刚好从南风倌路过,亲眼见到苏大公子醉醺醺的从里头出来!”
一人说:“我隔壁邻居家的女婿也见到了!不仅醉醺醺的,而且还是衣衫不整!”
一人说:“苏公子与平阳王府的那位小郡主交好,那位郡主可是我们大靖的第一绝色,我还纳闷身边有个大美人陪着,苏公子竟不动心,原来是不好女色,我家女儿素来爱慕这位大公子,若是让我家女儿晓得她心心念念的苏大公子是个断袖……哎,真怕她会想不开。”
一人说:“听说这位大公子风流成性,流连花丛,没承想竟是假的。”
又一人说:“世风日下,好好的一个名门贵胄,怎么就成了个断袖?啧啧,若是苏御史晓得了,怕是得气死吧。”
再一人说:“昨日苏大公子出了南风倌后,醉到在一家茶肆前,被苏府的人寻到抬了回去,苏御史怕是早已晓得。”
说到这里,我们皆明白了王爷的意思,苏叶是断袖,而太后和王爷是绝对不会把郡主嫁予一个断袖,是以王爷方会说郡主和苏叶不合适。
我突然想起昨日苏叶提前离开净山寺,难道他提前离开,就是去了南风倌?
郡主似是也想到了这事,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也不知道是惊的还是气的,我和阿虞在她身边,能明显听到她喘着粗气的声音,仿佛在刻意按捺着什么。
再往下听,便是一些不堪入耳的厌恶之言,郡主手中的伞已经被她抓破了几个洞,越听越难听,终于忍不住发怒,一把将手中的伞重重扔在摊子上,掀开帷帽,怒目圆睁:“都给我闭嘴!苏叶才不是断袖!他才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你们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割了你们的舌头!”
郡主的声音很大,这一嗓子吼得四周的人全部安静下来,一见是她,且发了这么大的怒,吓得连连跪倒一大片。
郡主气得胸口一起一伏,难得端出郡主的架子居高临下扫了周围人一眼,声音里满是寒意:“本郡主不管你们看到了什么,苏叶是本郡主的朋友,本郡主绝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他!”
百姓们连连应是。
“阿虞,杜衡,我们走!”
我和阿虞应了声:“是”。
我们到了苏府,见苏府外头也有许多行人对着苏府指指点点,郡主又发了一通怒,来往的行人唯恐惹了郡主之怒,纷纷改道而行。
进了苏府,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苏木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抱住郡主的腿:“阿蓠姊姊快救救哥哥,哥哥被爹爹关起来了!”
郡主身形一晃,蹲下来掏出手帕擦了擦苏木的眼泪,放轻声音问:“小木头,你哥哥在哪里?”
苏木的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也不在意郡主对他的称呼,吸了吸鼻子说:“哥哥在祠堂。”
因着常串门的缘由,我们对苏府的布局还是比较熟悉,不用人带路也晓得苏府的祠堂在哪里。
大老远便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在紧闭的祠堂门前焦急踱步,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但风韵犹存,可见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
此人,正是苏叶苏木兄弟的生母,苏御史的发妻,苏夫人。
苏木松开郡主,迈着小短腿蹭蹭蹭跑向他娘:“娘亲,阿蓠姊姊来了!”
苏夫人朝我们看过,看见郡主仿佛就像看见了救星,几步走过来对着郡主扑通跪下,抬手拭泪哽咽:“求郡主劝劝叶儿,他昨日受了家法,重伤在身,又一夜不吃不喝了,谁也不见,臣妇担心他,求郡主劝劝他!”
说着就要磕头,被郡主生生拦住,王爷与苏御史交好,郡主平昔唤苏夫人便是唤一声伯母,是以这跪和磕头,郡主是不愿意受的,小心扶起苏夫人,郡主安慰道:“苏伯母你别担心,苏叶的事我听说了,我会劝他。”
苏夫人拉着郡主的手,伤心得泪眼婆娑,说:“叶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清楚他的性子,我实在不愿相信他会喜欢男子。”
郡主擦了擦苏夫人的眼泪,赞同道:”苏叶和我一起长大,我也相信他不是百姓们说的断袖,苏伯母你别担心,我这就去劝他。”
吩咐阿虞照顾好苏夫人,郡主移步至祠堂门前,难得有礼貌的敲了门,里头传来苏叶沙哑的声音:“我说了,谁也不见。”
郡主一脚踹开门,阳光射入昏暗的祠堂,落在苏叶背上,显得十分落寞凄凉,郡主怒气冲冲的走过去,插着腰问:“苏叶你怎么回事?你没事儿去南风倌做什么?青楼的饭菜不好吃吗?非要去南风倌,你晓不晓得外头是怎么说你的?”
苏叶头也不抬:“阿蓠,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郡主火气登时蹭蹭蹭就上来了,抓住苏叶的肩膀和他对视:“我们是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我就……”
“你就什么?”苏叶目光复杂看着郡主。
郡主一时无言,毫无底气的别开目光,苏叶抬手拂开郡主搭在他肩上的手,无奈道:“阿蓠,如外界所说,我是个断袖。”顿了顿,问,“和一个断袖做朋友,一定很丢脸吧?”
苏夫人一听,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苏夫人!”
“娘亲!”
外头顿时乱做一团,而祠堂里的人,丝毫不受影响。
郡主对上苏叶复杂的目光,动了动嘴唇,声音软下来:“苏叶,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苏叶呆了一呆,失笑:“以前,我只是怕你觉得我不正常,是以一直瞒着你,可是现在不能瞒了,我不能毁了你。”
郡主一愣:“你……是为了我?”
苏叶翻了个白眼:“你少自作多情,我才不是为了你,娶了你,有你父王你哥哥你皇伯父皇奶奶一大堆人压着,我哪敢暴露本性?别说找男子,就连纳个小妾都是奢望。”
苏叶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字里行间皆在吐槽娶了郡主就没有自由,做事得缩头缩脑,把郡主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感动消得一干二净,郡主嘴角一抽:“那你就好好做你的断袖,姊姊我不管你了!亏我还在街上据理力争努力挽救你的形象,我就该和那些人一起胡说八道,你个没良心的!”
气冲冲踢了苏叶一脚,但这一脚踢得非常轻,说是碰也不为过,我不禁失笑,郡主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出了祠堂,苏夫人已经被抬回了她的屋子,苏木还在抹眼泪,郡主头疼的走过去,拿出手帕朝他肉嘟嘟的小脸一通乱擦,然后忒嫌弃的把手帕扔他怀里,问:“你哥哥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苏木紧紧攥着郡主的手帕,小心护着像是怕郡主会抢回去,回道:“爹爹没说。”
郡主便道:“你哥哥出关了,就谴人知会我一声。”
苏木似懂非懂点头:“我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