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醉酒的结果是次日醒来头痛欲裂,喝了阿虞煮的醒酒汤,江蓠脚下兀自有些虚浮。
郡主院里的丫鬟侍卫对郡主这副模样早习以为常,让他们奇怪的是,郡主素性秉持着“姊不舒服别人也休想舒服”的原则,每次在大半夜喝了酒,次日一大早必定要折腾折腾他们,然,今儿个郡主竟未蹦出来作妖,实在是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思着思着,解着解这,突生不详的预感,郡主闷在房内莫不是在钻研折腾他们的新法子?如此一想,他们不禁觉得背脊一阵凉。
瞧见阿虞从郡主房内出来,一个两个步上前颤着声音问郡主在房中做甚,阿虞晓得他们的心思,予他们吃了颗定心丸:“你们尽管把心放宽,今儿个郡主开恩不折腾你们了。”
一众丫鬟侍卫傻眼了。
郡主,开恩?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一个新来的丫鬟心直口快问道:“阿虞姊姊,郡主可是身子染了恙?”日上三竿尚未出来蹦哒,可不就是染恙了么?
阿虞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头,佯怒道:“小丫头说话没个分寸,郡主好着呢,莫要乱言。”
小丫鬟揉了揉被阿虞戳痛的额头,疑惑道:“那郡主为何久久不出来?”
阿虞瞟了手中的瓷杯一眼,噙笑道:“这个嘛,我也不晓得是何故,不过郡主喝了醒酒汤后便一直坐在床沿出神,瞧着那红润的气色,只怕是思春了呢。”
众人恍然大悟。
思春,阿虞是真真误解江蓠了,她思过夏思过秋思过冬,就是不曾思过春,出神,乃是在回忆昨晚醉酒的事。
唔,昨晚。
她大半夜去院子里饮酒消愁,晓风残月,一壶杜酿,正是消消愁,伤伤怀,感悟感悟人生道道的佳机,然,她愁未消,怀为伤,人生道道未感悟出,杜衡便出现了。
至于气色红润,她似乎……
无赖了一把。
“敢挑我的刺,你是要翻身做主不成?”
忧伤了一把。
“我往昔并非这般性情。”
流氓了一把。
“我亲你,虽是你被占了便宜,但吃亏的是我好吗?”
还,幼稚了一把。
“你不唱我便不歇息,不仅是今晚,还有明晚,明晚的明晚,总之,日后的每一晚你皆要唱歌谣予我听!”
她绝望了。
她将脸埋在手心里,又恼又羞,她的一世英名,算是毁在一个小侍卫手里头了。
四公主来时见她仰天长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愣了一下方道:“半夏今日前来是有个要紧的消息告知堂姊,但瞧着堂姊脸色不大对劲,身子似有不适,况此个消息亦算不得好,半夏觉得还是不说为妙。”
四公主思算得妥,堂姊现时这副模样若是晓得了皇奶奶和叔父意将她指予苏大公子,怕是要掀了屋顶,但四公主忘了,她堂姊除了性情阴晴不定,好奇心还特别旺盛。
江蓠瞟了她一眼,翘着腿道:“有话快说,少来这些有的无的。”
四公主从门框处小跑至她身边,认真确认:“堂姊果真要听?”
江蓠不耐烦道:“你逃课业溜出宫不就为了告知我此个消息么?你若想白跑一趟我也不介意。”
四公主觉得她还不如不问,新来的夫子忒凶,最让她父皇头疼的七皇兄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她冒着被新夫子责罚的危险前来告知堂姊消息,她如此姊妹情深,堂姊这般可听可不听的态度委实让她心头凉了一凉。
凉归凉,消息兀自须说的,她坐上床沿,晃荡着两条腿,不疾不徐道:“那,堂姊心里头可得有些准备。”
瞟了堂姊一眼,堂姊脸色依然,道“昨日我去慈宁宫送寿礼予皇奶奶时,听见皇奶奶同叔父的谈话,谈的乃是堂姊的婚事。”
又瞟了堂姊一眼,堂姊脸色稍稍有些凝重,道:“依半夏之见,堂姊与苏叶的姻缘是板上钉钉的了。”
话音刚落,江蓠的头嘭地一下撞上床框,疼得龇牙咧嘴。
四公主再瞟了揉着额头的堂姊一眼,嗯,这才是堂姊该有的反应。
江蓠没有掀了屋顶,倒是将王府闹得鸡飞狗跳,她气势汹汹杀到她老头的书房,开门见山道:“爹,您当真要将女儿许配予苏叶?”
平阳王批阅奏折的笔尖一顿,在奏折上落下一个墨点,抬眼略带疑惑看着她:“此事,你是听何人说的?”
唔,说得那人瞧着情况不对,早遁了。
江蓠不答反问:“是何人告知并不重要,爹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她既问了平阳王也不藏着掖着,大方承认:“当真,这不仅是爹的意思,亦是你皇奶奶的意思。”语重心长道,“阿蓠,此事爹虽觉得为时过早,但你皇奶奶说得不错,早些为你日后做打算总归是好的,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这当爹的不求别的,但求你能有个好的归宿。”
一番话饱含深请又透着少许深深的无奈,俨然一个真情真意为女儿着想的父亲,平阳王感情牌一出,江蓠方才的气势汹汹登时消了大半。
她抿抿唇,轻道:“爹为我好我自然是晓得的,但婚姻乃终身大事,爹不曾征求过我的意见便私自定夺,未免太过于草率。”
平阳王沉声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苏叶是爹看着长大的,论家世,苏家三代为朝廷命官,论相貌,赛过潘安,论性情,为人正直,论才能,文武双全,再者,此事爹有同你皇奶奶仔细思虑过,何以见得草率?”
江蓠皱眉反驳:“爹您不必把甚么命甚么言这个道道套在我身上,套了也是枉然,苏叶诚然是好,但我同他是朋友,是知己,我们之间并无半分男女之情。”坚定道,“这桩姻缘,我不同意!”
摔门而去,气得平阳王胡子抖了一抖。
王府的奴仆们皆是有眼力见的,瞧着郡主阴沉着脸进王爷的书房又阴沉着脸出来,一个两个皆是避得远远的,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待郡主走远了,一帮好奇心猛增的奴仆聚作一团,一说:“往昔郡主进王爷书房,二位主子话不过五句必定起争执,结果郡主不是被王爷骂出来便是被王爷赶出来,再不济便是被闻讯而来的世子连托带拉拽出来,今儿个郡主杀气腾腾的闯进王爷书房,竟能安然无恙的离开,走路还带着风,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一说:“这有何好思的?定然是郡主开始有骨气了,你说了一堆废话仍未说到点子上,方才我似乎听到二位主子说了甚么媒妁之言,姻缘之类的字眼,莫不是郡主要出阁了?”
又一说:“郡主确是至了可出阁的年纪,哎,你们觉得未来的郡马会是哪位大臣的公子?”
再一说:“不论是哪位公子,依咱们郡主的性情,未来郡马的日子必定不大好过。”
一时同情之声四起,老管事走过来轻咳一声,众人如惊弓之鸟迅速散去。
江蓠素来秉持着“姊不舒服别人也休想舒服”的原则,一回到自己的小院便怒气冲冲的让一众丫鬟侍卫通通跪下,吓得不明所以的丫鬟侍卫小心脏抖了一抖,齐刷刷跪成一片。
日光将午,杜衡拿着一袋炒栗子回来时见到院子里的场景,不用想便晓得准是郡主心里不舒爽,是以方这般折腾下人们。
一个小侍卫见他径直走向郡主房门,好心提醒:“杜衡,郡主现时尚在气头上,你莫要去……”自讨苦吃四个字方至喉头,便见杜衡已经推开了郡主的房门。
杜衡半只脚方踏入门槛,一个瓷杯不偏不倚砸在他面门,额头登时红了一片。
江蓠愣了一下,蓦然忆起昨夜的事,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谁允许你进来的?出去跪着!”
杜衡步上前将手中的炒栗子递予她:“这是郡主爱吃的零嘴,郡主吃一些消消气罢。”
江蓠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消甚么气?看见你我就来气!”手一挥,杜衡手中的炒栗子落了一地。
杜衡愕然:“郡主,这是……”
江蓠冷冷的打断他:“是甚么是,从现时起,我不爱吃了,你给我滚出去!”
江远志手持折扇从外边进来,看着一地的狼藉,故作惊讶道:“呦,谁惹了我们的小祖宗?胆子忒肥了。”
江蓠白了他一眼:“明知故问。”整个平阳王府除了她爹还有谁敢惹她?
江远志笑着走过来,俯身拾起地上装着炒栗子的袋子,置于桌上,让杜衡先行退下,方道:“妹妹不爱吃我买的栗子不吃便算了,何必用它来撒气。”
江蓠睁大了眼睛:“这栗子是哥哥买的?”见哥哥点头,她张大了嘴巴,眼珠子一转,将过错推予杜衡,愤愤道,“这个杜衡,怎的不予我说知!”
她哥哥摇着扇子将过错推回来予她:“杜衡有跟你解释,只是你没予他解释的机会。”
她脸上愤愤的表情僵住,江远志拉过一个凳子坐下,故作受伤状道:“回府时见街上有卖炒栗子,晓得你爱吃,便买了份回来,一回府茶水未曾喝上一口爹便派人来传我去书房,去时正巧碰见杜衡,便托他将炒栗子带予你,谁晓得你临时换了喜好。”
这可真是一个有些伤人的误会,既是误会,那便还有补救的机会,江蓠在江远志对面坐下,忙解释道:“哥哥,我方才在气头上,没甚么心思吃栗子,是以说了那番话来诓杜衡,炒栗子这么好吃的零嘴,我怎的可能不爱吃,气头上的话不能当真。”
江远志笑问:“此事揭过不说,你予我说说,是个甚么气头?”
江蓠苦着一张脸,叹息一声:“半夏昨日听见皇奶奶同爹的谈话,两位老人家要将我嫁予苏叶,约摸着一个时辰前我去同爹理论了一番。”
江远志不可置信道:“你竟去同爹理论?你没被爹吊起来打吧?”站起身从桌子对面绕过来,拉着江蓠左瞧右瞧,惊讶得不得了,“你竟安然无恙,莫不是在爹的家法下妥协了?”
倒不是他对自家妹妹没信心,而是妹妹往昔同爹理论的经历皆挺惨痛的,过程虽理直气壮,但结果哪次不是认输?
江蓠觉得有些受伤,在哥哥眼里她就那么没骨气?往昔她确是不大有骨气,但这次,她终于能硬气一回,她扬着脸神气道:“此回我聪明了一次,一番道道说毕不等爹发火便摔门溜了。”
江远志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还敢摔门?壮哉!”
江蓠无奈道:“人到了气头上甚么事皆能干出来,爹不经我同意便私自定夺我的姻缘,这是我不能容忍的,爹的年纪大了,难免有不精明的时候,忠臣不侍二主,烈女不更二夫,若果定夺错了,我的后半生岂不是断送在爹的手中?”悠悠道,“我不敢以自己的后半辈子做赌注,就算要赌,也该由我亲自下注。”
江远志道:“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婚姻大事皆由长辈做主。”
江蓠最是讨厌这些束缚自由的大道道,驳道:“便是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毁了一双又一双有情人,婚姻是自己的,凭甚么要由长辈做主,哥哥这般说,那自古还有长幼有序呢,哥哥弱冠尚未成亲,怎的能跳过哥哥这一段直接轮到我?”
话音刚落,头便被江远志用折扇轻敲了一下,紧接着好听的声音从头顶落下:“确是尚未成亲,不过也快了,爹已为我择好了未来的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