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群突然咯咯惊叫,四散飞腾。一只鸡被毛敢一脚踢得在地上打滚,翻不起来了,徒然地拍打着翅膀,落了一地的黄羽毛。毛敢吃东西向来谨慎,夹着的胡豆居然落了,这也怪王延远迎面坐着吃饭。毛敢心里是恨王延远,眼睛狠狠瞪王延远,王延远似乎碰着了毛敢的目光,又没有在意一般,王延远在向叶华献媚讨乖。毛敢就分神了,一粒饱满的胡豆,落地了,他想拾起抹去表面的沙泥,再吃了。哪曾知鸡的动作快,啄了可爱的胡豆,摇动着脖颈就要吞食。毛敢一脚飞出,便把那只贪嘴的鸡踢飞起来,重重落地,咯咯叫,凄惨地滚动着。本来大院子住着,家家都喂有鸡,鸡都成了好朋友,只有傍晚回家时,才分开来往自家的圈里去。外人是认不出麻黄鸡哪个是哪家的,喂养的人自然认得,好比人一样,总有亲疏之分,细微之别。毛敢恨王延远,不想因鸡的事情挑起事端。他知道遭了,要朝王延远投以友好的微笑,没笑出来。王延远就腾地跳起来,他认为这是毛敢无理,有矛盾可以挑亮了说到明处,别拿鸡出气。家家都喂着鸡,你家的鸡来我家,我家的鸡去你家。这平常不过的事情。王延远指着毛敢骂:“你陪我鸡。”
毛敢知理亏,狡辩说:“鸡啄我筷子上的胡豆。”
“我明眼看到的,你落的胡豆。”王延远跑到院子中间。他占着道理。
“你看到的。还有哪个看到的?光你说,谁信呀。”毛敢胡扯了,他相信院子里的人没有注意到,是他不注意落了胡豆,还是鸡啄了他筷子上的胡豆。院子里的人都站出了家门,惊愕地看着他们,他们确实不了解情况,不便插嘴。当然他们也知道,两家有矛盾,那两面对照的镜子,就是矛盾的焦点,长期以来两家肚子都冤屈着。今天有了火星子,两家不闹个天翻地覆不得甘休。其实他们两家都苦,一个生了个傻瓜女,一个女儿未婚先孕,去贫穷的家里过无奈的贫穷日子。他们都怨恨对方,造成家门不幸。
“难怪你家毛春,没过门就骚到石匠的裤衩里了。难怪悄悄地跑去跟石匠鬼混了。我说就没有办手续,没有办婚事,就生下娃娃了。她这样痴迷不悟地去了石匠家,也只有过造孽的日子。她哪天死在石匠家,还要你抬口棺材去下葬呢。”王延远饭碗蹾在门槛上,鸡群踊去,围着碗一顿猛啄,一只没能挤上去的鸡,搧动起翅膀腾空跃起,落脚的时候,刚好落在碗上,哐当一声,碗翻到地上破成两半。王延远的碗摔破,陈玉贵扔下火钳,跑到门口轰开鸡,一个大的土碗破了,这碗王延远只吃一碗便能吃饱,换了其它碗,陈玉贵谙不准男人的食量。陈玉贵也指着毛敢痛骂:“你有本事的踢鸡,那不叫本事。有本事的踢人呀。你个断子绝孙的,你个死百次也落不下气的。你个全家人不得善终的。你欺负我家,我们就虚你了。怕了你是马虾,怕了你是龟孙王八。”
黄古撂下吃了一半的碗,奔到门口,站在男人的身旁,对着王延远两口子骂。
他们两家这样对骂,整个院子的人都出来了,院子附近的人也跑来瞧稀奇,一旁看他们两家声嘶力竭的吵嚷,都使出了本领,要盖过对方的声音,把对方抑制住。手舞足蹈,唾沫飞溅,他们一步步对峙到了院子中间。你伸手指画,他伸手拍打,脸面紧缩,怒目圆睁。人们这才感到事态严重,再不出手劝解,他们四个人的手脚,舞来舞去,便会失去理智,而大打出手。陈志、马成光、涂克天等冲到两股势力的中间阻隔事态的恶化。王延远要队长主持公道,说句正义话,是毛敢不对,还是他不对。他是明明白白看到毛敢抬脚踢他家的鸡,那只鸡今天没下蛋,明天准要下蛋,毛敢这一脚,把鸡肚子的鸡踢散了,也许再不下蛋,这损失不小,要算到毛敢的身上如数赔偿,那可是只肯下蛋的中年母鸡呀。毛敢矢口否认,不是他无缘无故踢鸡,是鸡啄了他筷子上的胡豆,才不得已的过激行为。何况他踢得并不重。王延远就指着那只趴在屋檐上伤心的鸡,说鸡走路成问题了,也许内脏受损,也许腿脚断了,毛敢不赔偿,休想了事。
队长不敢断案,就支使他们去找大队书记解决。当然也有先例,凡是扯不伸展的事情,都去找大队书记解决。大队书记要翻两座坡地,也不算远。王延远就口口声声说找大队书记解决,大队书记说过去说过来,王延远粘着几分亲戚关系,大队书记是老婆舅子的隔房表叔。毛敢也不虚场合,他当生产队长的时候,还和大队书记在三干会上,喝了几回酒的。他不知道王延远叫嚣得如此凶,居然和大队书记有隔房亲戚关系,这种亲戚关系说白了,十乡八里的人,细数几辈,都有亲情瓜葛。王延远率先跑到大路上,要毛敢跟着去找大队书记评理,他咽不下这口恶气。毛敢一跺脚,喊叫:“去就去。老子怕你了。”
他们俩一前一后,在路上边走边骂,骂得冷清清的村子,有种悲凉和凄怆。
大队书记是老书记,从事情的源头一一了解,最后归结到那两面镜子上。叫他们不要迷信,各自回家主动把镜子拆除,至于鸡的损失,就叫毛敢大人大量,赔两颗鸡蛋,息事宁人。但是毛敢认为大队书记偏袒王延远,镜子可拆除,鸡蛋断然不赔偿。大队书记没办法,跟着来到院子,又喊坡地上带领社员做工的队长回来协同解决问题。
大队书记站到门槛上,伸长手臂取下毛敢家的镜子,又噔噔跑到王延远家取下镜子,两块镜子,像两巴掌一拍,就嘎嚓碎裂了。大队书记问鸡呢,鸡早跑到园林里觅食,哪里找得着,不到天黑不会落屋。大队书记吵了王延远几句:“你去把鸡捉回来呀。拿来老子看呀,受伤的鸡咋跑出去了?”
王延远支支吾吾,他知道这轮官司,他打输了。他同时也知道,大队书记还不知道和他有亲戚纽带,因为他没有得到丝毫的关照。他自言自语:“害了老子耽搁半天的工分。”说着就进屋了。
毛敢得好不卖乖。颓唐地坐在屋檐梯子上,喉咙痒痒的,声音沙哑了。大队书记和队长并肩走出院子,他也没有说句感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