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跑到院子里,随后的三姨婆颠着尖尖脚,火急火燎地赶到时,王延远缓缓地睁开眼睛,见满屋子的人,就又难过地闭上眼睛。人们才松了口气。王延远的脸色渐渐黑黄了,大家才摆着头默默回到家里忙自己的事情。
经过这阵瞎胡闹,队长也宣布今天休息。有的人吹着唿哨,有的人连连惊叹,路上的人分散开来,往散布村庄的家回。
王延远翻身起床,趿上棉鞋,匆匆出门。陈玉贵追到了院子边,喊住他,这么快出去做啥呢。他大声说,话传布到院子里所有的耳朵里:“我就这样挨打了。我得去找大队书记评理。要他们赔我镜子,给我医疗费。”
毛敢愣住了,还是黄古不怕事,追到屋檐上,诅咒:“你装死,装呀。继续睡床,十天半月不下床。我愿意天天给你熬碗粥。还要找大队书记。你找公社书记,老娘也不怯场。”
王延远不想搭理黄古,他冲了几步,又转回,指着黄古骂:“我装死。老子死了你家男人即刻挨枪子。老子才不怕你家,你有种的,叫你男人再来打我,我手都不还。“说完就眯眼,双手背到屁股上,轩昂着不怕死的头颅。
“少说两句,和气生财。”牟大事提着锄头去经营自留地了,出门时劝说针锋相对的两家人。
“还和气生财?谁偷了他家的镜子,不得好死。”黄古上身弯到屋檐外,舞动着手臂。她说的是实话,两家的运程不好,不是人不努力,人做得好好的,可是没有运气,事事不如意。被逼无奈才祈祷另一种力量来实现美满和幸福。毛敢两口子想都没有想到偷镜片,这样悬挂着,两股邪恶势力抵消了,也是件好事。镜片到底是谁偷了,晚间连狗都没有叫一声,绝不是外人,也许就是本院子的人造孽,希望他们两家打破头,搞得两败俱伤才好呢。
毛敢拉老婆进屋,他知道这事只有等到王延远把大队书记叫来了才解决,解决的方法按照惯例,不外乎批评一通,这是封建思想。事情只有这样解决,至于偷镜片的人,永远是个悬案。
陈玉贵见男人匆忙走了后,返回院子,一手拧起傻女,像提个小鸡娃娃,进了安静的灶房里。
院子里的紧张局势并没解除,安静的等候中,有一股火焰燎着大家的心窝。毛敢不再坐在门口,躲藏在灶房里,默默地抽烟。黄古也不唠叨,耐心等候王延远把大队书记找来依理服人。
叶华挑了两箢篼柴灰,杨成事提着锄头,一身军装炫目地跟着叶华上坡壅洋芋窝了。
王延远没把大队书记请来。院子里却来了两个客人。媒婆和涂碧美男方家的爸爸,男方家的爸爸,也就是涂碧美将来朝夕相处的公公。公公也不高,跟他儿子一样,只是他没有龅牙和多耳朵,脸膛瘦小,颧骨突出,肩膀窄薄,可是眼神机灵,一看就是猴精灵的类型。他没走上门,就率先伸出了双手,要握涂克天的手。涂克天用脚踢着狗,狗跟他纠缠,就不会咬人了。涂克天见亲家热情洋溢,就忙抬手让亲家紧握着,不住摇晃,哎哎呀呀的。
涂碧美在歇房里,不好意思出来见公公。不过她涣散的精神又有了,拿起鞋底子,慢慢腾腾地纳了,绳索拉得呼呼。她对即将开始的新婚生活,充满美好的希望。
媒婆两边说,没伤害一方,只是希望婚事到了这一步,不容易,双方要保持克制。涂克天扳着指头,算了一笔帐,办嫁妆,过了一百六十元的彩礼,他一分没沾,全都用出去,还暗亏了一百多,招待木匠的伙食费,烟酒费,工钱,还有木材等一起粗略算计,那点儿彩礼,够是不够?叫谁都做不下来。亲家嗯嗯地应着,紧抿着嘴巴,上下唇的胡须,长短不一,疏密不一,疏的地方见毛孔的坑,密的时候像茅草,大概他平时没事时就拔胡须追求美貌。涂克天算完了,说:“结婚办席用的猪肉,你们再不给,就莫怪我们家扯分了。”
媒婆挤眉弄眼,要亲家千万不要打吭,满口应承了,人家养大的女儿尚且给了,扛半边猪肉,痛就痛这一回,就是将来半年一年的不见肉吃,也要把紧要的事情解决了。亲家额头出了细汗,他抬手抹了额头的汗水,摊开手掌,手掌湿漉漉。他乜斜着涂克天,又看看一旁默不作声的来世芳。来世芳给他的一碗冷水捧手心里,因身体的颤动,水面轻轻荡漾。他难过地说:“也不是我舍不得半边猪肉,而是家里确实捉襟见肘的,拆东墙补西墙的,脑壳都搞大了。”
“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给了?”涂克天惊讶,他以为亲家会应承了,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争这口气的。万没想到,亲家在这节骨眼上犹豫不决,想找理由推卸责任。涂克天也知道,就是他不要这半边猪肉,女儿嫁过去了,也未必就会像贵客那么款待。亲家反而以为他们是耙皮,好欺负的软角色。将来的事情,将来再处理,现在这猪肉问题,务必要亲家出。
“也不是说不给。我是愿意给的,可是家里拿不出钱呀。这样吧,你们家富态些。半边猪肉的帐,就先挂在我的名下。等经济宽松了,我就还。这样可以不?”亲家皱着额头,焦灼地瞧涂克天。
“这样一来,还是我家出。这婚事办不下去了。我家女儿,就是瞎着眼睛摸,随便抓一把,也要比你家好千百倍。”涂克天火了,蹦地跳起。他想离去,看到老婆幽怨的眼光,又坐下了。
媒婆拉亲家去一边出主意,问他有三亲六戚不?就是找三亲六戚一家筹措点,也要把这半边猪肉买来交差呀。
亲家愁苦万千地说:“这些问题早就想到了,也问过了,没一个有钱的亲戚,叫我去偷呀
媒婆一时拿亲家没办法,她为了那笔谢媒的礼薪,就转身对涂克天许诺:“猪肉到时候,一定扛来。不能为了半边猪肉,而毁掉了美好的姻缘。”
涂克天和来世芳紧绷的脸色,才陡然舒展。
歇房里的涂碧美,听说阻碍的事情冰消了,喜极而泣。手上的针线飞得愈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