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阳经过墓地的时候,是正月初五的下午两点,阳光极好,二人在餐馆吃午饭,饭后琪琪吵着要与萧明通电话,她的手机却没电了,只好急匆匆的带着她往家赶,而且莫名鬼使神差的选择了这条路。琪琪大老远看到墓地,拽了拽她的衣角“妈妈,那里有个人。”
陈佳阳心里嘀咕着,那里不是有个人,难不成是有个鬼?想着想着心里发毛,毕竟这里阴气太重,顾不得去看那人是谁,拉着她的小手就想要快步走过去,打定主意以后不再走这条路。
琪琪却依旧指着那里“是太姨奶的墓!那个人在跟太姨奶说话!”
陈佳阳愣了,抬头看过去,却只看到背影。从背影来看,这是个男人,不像是辛阳的身形,难道是辛阳舅舅?似乎发型不太像……咬咬牙,陈佳阳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礼貌开口“请问……你与在这里沉睡的人,认识吗?是故人吗?”
男人听到声音后背顿时僵硬了,慌乱间转过身,陈佳阳发现他脸上满是泪水,连忙把吓坏的琪琪拉到身后,低声说道“对不起,我无心打扰。只是我认识这墓中人,所以想要问清楚您的身份……若您与她是旧相识,不如我给您带路,去她家坐坐,此时她的儿子应该在家中。”
男人匆忙的擦擦泪水,喑哑着出声“她的儿子……罢了,我只是来拜一拜,没有别的事……对了,敢问姑娘是……”
“哦,我叫陈佳阳,是这墓中人外孙的好朋友。”陈佳阳老实回答。
男人恍然间怔怔出神,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太阳……那墓中人的外孙……他还好么……”
陈佳阳疑惑“太阳?不,他叫辛阳。劳烦您费心了,他还好。”
男人再度流下泪水,却又慌张的拭去,声音颤抖不已“辛阳么……嗯……那就好……那就好……那,谢谢姑娘了……我,我先告辞了……”男人说完便急匆匆的走开了,再度给陈佳阳留下一个背影。
琪琪从陈佳阳身后走出来,说道“妈妈,这个人好奇怪。”
陈佳阳点点头,可她又想不出哪里奇怪,只好拉着琪琪回家。过了没多久,也就淡忘了。
这一日,她正整理着琪琪乱糟糟的房间,屋外琪琪突然兴奋的喊着“叔叔!你都好久没有回来找琪琪玩了,是不是不理琪琪了?”不多时便听到了萧矾宠溺的笑声“叔叔怎么会不理琪琪?叔叔这几日忙,忙完了就带琪琪出去玩。”
陈佳阳出了门,笑“这么多天不回来,琪琪天天念叨,说你在外面娶了媳妇儿不要她了。”
萧矾笑意更浓,捧着琪琪的小脸香喷喷的亲了两口“琪琪不怕,叔叔还等着琪琪长大了娶你当媳妇儿呢。”
琪琪搂着萧矾的脖子,笑的一脸春光明媚。陈佳阳却忽然愣在原地。猛然间记起,前几日在墓地看到的那个男人,就在方才,她看着萧矾,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当时觉得奇怪,原来萧矾与当日那个人,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薄嘴唇,甚至与叶辛阳更有几分相像。陈佳阳懊恼,为何这么久都没发现,萧矾与叶辛阳长着有三分相似的脸?
可是,当晚上打电话给叶辛阳的时候,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难不成他还在睡?这都这么多天了,他这打算修成睡神位列仙班?陈佳阳疑惑不已,踢了踢忙着给琪琪吹气球的萧矾“你今天见过辛阳没?”
萧矾一愣,拨拉着气球“没有啊……学校早就放寒假了,他外婆的丧礼也差不多结束了……好几天没见面了……再说了,听艾草说他都当睡神了,哪有空跟我见面?”
陈佳阳撇他一眼“没有就没有吧,怎么这么多话?搞得跟心虚多言一样。”
萧矾干笑两声,继续致力于琪琪的气球事业,嘴里却轻声嘀咕着“他现在指不定多头疼呢……”
陈佳阳听到他嘀咕,却又听不清内容,双眼一眯,抬脚再度踢了过去。
萧矾说的没错,叶辛阳的确很头疼。出去一趟,前后不过三分钟,再度回来时,自家女朋友的病床前,却坐着另一个男孩子。
凌乱了,不,不乐意了。
但是碍于有护士在,他不能发作,男孩子也淡定的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可护士不明内情,径直走过去,并在叶辛阳的目瞪口呆中冲韩城恭敬的笑了。
“韩公子,又来看望尹小姐啊?”
叶辛阳更不乐意了,什么叫又?
韩城将他的疑惑看在眼里,却只是怀着“你想问倒是问啊”的奸诈笑意,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对护士说道“嘘——她睡着呢,麻烦你了,谢谢。”
喂喂喂,这是我女朋友好不好,要感谢那也得是我说!叶辛阳心里极度不平衡了,大步走过去,低声说道“那我就替我女朋友谢谢韩公子了。”
护士拔了针,忍不住轻笑出声“原来你才是患者的男朋友啊?她三度住院,韩公子都来问我们她的情况,而且特别要求给她安排单人病房,所以我们护士都在猜韩公子与患者的关系呢。不过,你们俩,长的倒是挺像。”说完看了看苍凉的病历,接着说“她恢复的不错,过几天若没有太大问题就可以办理出院了,但一定要记得注意忌口。”
叶辛阳不禁皱起眉头,谁和这家伙长的像?
韩城却依旧笑着“你们不工作,只顾着聊八卦??”
护士嘿嘿两声,边说边往外走“只是闲暇时偶尔聊一聊嘛……不打扰你们了,我走了,有事就去护士站吧。”
门被关上,病房里再度恢复平静,或者说,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叶辛阳眉头依旧皱着,韩城的笑意也渐渐收起来,空气的温度顿时降低了两度。
半晌,韩城站起身,冲叶辛阳伸出右手“认识一下吧,我是韩城。”
叶辛阳低头看着与梦里相同的纤细的手掌,而后抬头看看高他几公分的韩城,伸手轻轻打掉,声音低沉“你我又非第一次交谈,何必装作初相识的样子?”
韩城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如此,默默的收回手掌,语气始终客气的厉害“这几年,谢谢你照顾她。”
叶辛阳挑挑眉“不止这几年,未来的几十年,都会由我来照顾她。”而你,没有资格。
韩城怔怔,回身望着熟睡中如婴孩的苍凉。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一年级的课堂上,他坏笑着侧头看着趴在桌子上熟睡的苍凉,趁老师不注意,伸手拽了她的马尾辫。握了握拳头,下定决心的扭身看着叶辛阳“她因为你而三度住进医院,你又有何自信,可以用你的区区四年,去与我的十八年相比?”
这是在宣战吗?叶辛阳浅笑,目光清澈,丝毫没有退步。
“你若有自信,又何必现在才出现?她的胃病,可全都仰仗韩城你。”低头沉吟片刻,复又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而且,并非四年,现在,已经是我们的第五年,同时也是离开你的第五年。不,是你离开她的第五年,而我,是断然不会离开她的,更不会让她离开我。”
韩城目光灼灼,向前一步“若是……她知道你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便删掉她的邮件,你猜她会不会立刻就离开你?而且是彻底的离开?”
叶辛阳蓦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怎么会……”
韩城面色平静“既然你我都做错了事,那就公平竞争吧,将选择权交由阿凉。”
叶辛阳稳稳心神,目光再度恢复坚定“我是不会让步的。”
“我也不会。既然我错过了她的四年,那么,就在第五年,把她重新拉到我身边。”韩城简短说完,最后看了看苍凉一眼,迈步离开。“叶辛阳,珍惜你与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吧,因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病房门再度被关上,叶辛阳定定的看着依旧熟睡着的苍凉,抬手给她掖了掖被角。弯下腰,在她脸颊上印上一个浅浅的吻,而后拿出手机。正要打开相机,却发现有一个来自陈佳阳的未接来电。叶辛阳想了想,还是打开相机悄悄拍了一张苍凉的睡颜,这才走出病房拨通陈佳阳的电话。
可叶辛阳却没有发现,在他离开后病床上的苍凉翻了个身,背对着门,而后泪水顺着眼角安静的流下,浸湿了枕头。
电话刚打通,陈佳阳的怒吼声就顺着话筒传了过来,吓得叶辛阳差点把手机扔了。
“李琪琪!你再吹腮帮子就吹大了!让你叔叔给你吹!哎,辛阳?人呢?”
叶辛阳无奈的摇摇头“佳阳,你越来越有当妈妈的样子了。”
“唉,琪琪太不让人省心了,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嫁的出去……”陈佳阳说的更加无奈,“什么嫁叔叔?李琪琪,你要是嫁给他了他岂不是得叫我妈!”
“佳阳,佳阳,想多了,想多了哈……”叶辛阳及时打断她的无边想象“找我有什么事?”
陈佳阳这才记起正事,避开闹得正欢腾的琪琪和萧矾,举着电话走到房间,关上门,这才低声说道“前几日,我和琪琪经过外婆的墓。看到有个人在那里拜祭外婆。看样子似乎跟你舅舅差不多大,是不是你的哪个亲戚?”
叶辛阳沉默,脑子里转了一圈,却想不起来“我的亲戚你差不多都见过,你没见过的舅舅这次你也认识了……似乎,没有什么亲戚了……那个人,他长什么样子?”
陈佳阳回忆着“蛮高的样子,远山眉,薄嘴唇,看起来是个知识分子。对了,与你和萧矾长的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那嘴唇,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远山眉,薄嘴唇?叶辛阳举着手机在走廊外走来走去,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他……”
“谁?辛阳,你记起来了?真的是你的亲戚……哎呀,应该带他到你家去一趟的,万一是很重要的亲戚……”陈佳阳跺着脚懊悔着,叶辛阳却打断她“佳阳,我还有事,先挂了。”
陈佳阳愣愣的看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没反应过来,这怎么就给挂了?无奈的走出房间,看到琪琪正缠着萧矾给她弹钢琴听,心里开始担心万一将来琪琪真的嫁给萧矾怎么办,那岂不是她得喊萧矾女婿?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萧矾背着琪琪往钢琴边走,不动声色的看了陈佳阳一眼,目光中闪烁着一枚烛火。
叶辛阳气喘吁吁的跑到墓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街上空无一人,唯有他一刻不停歇的跑往墓地。若是有人看见了,定要以为是见到了要急着回家的鬼魂。可是跑到墓地,莫说人了,连个鬼都没有见到。
叶辛阳停在外婆的墓碑前喘息着,环视一遍又一遍,始终看不到半个人。最后只好借着月光凝视着外婆的照片,悲伤开口“外婆,是他么……是他么……事到如今,他回来又有什么意义?”照片上的外婆和蔼的笑着,却不言语。
突然,叶辛阳看到墓碑旁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光。上前一步捡起来,发现是枚银质戒指,很简单的环,与他送给苍凉的戒指有几分类似,内壁上是一圈圆圈。是谁的?叶辛阳皱眉想了想,忽然记起苍凉还在病房里,自己也答应她不走,连忙把戒指装进口袋里,再次飞奔回医院。
嗯,这次若是有人看到,会淡定的以为是见到了忘记带钥匙的鬼魂。
可当他打开病房门的时候,床上却空无一人,只有那个帮忙拔针的护士在收拾床铺。叶辛阳慌张的冲进来,拉住她就问“苍凉呢?”
护士被吓到,呆呆的回答“她提前出院了,那个一直陪床的男孩子来接他出院的,刚走没多久。”
何念?叶辛阳连忙掏出手机,糟糕,静音之后一直没有换回来,何念打了十几通电话。拨过去,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何念极其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哥!你怎么才打过来!快回家!”
“你们回家了?”
“快了,还差两个路口了。不跟你说了,她看起来心情不好。总之,你赶紧回家!”
何念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叶辛阳一愣,第三度全速跑了出去。该死,这一晚,把这段当睡神的时间的运动量给完完整整的补回来了!
跑到家时,腿已经颤抖了,何辛照例在客厅看报纸,何太太在一旁安静的削平果,见他回来,担忧的低声说道“快去看看吧,苍凉提早出院了,脸色似乎不太好。”
叶辛阳来不及说谢谢,只是点点头,而后拖着沉重的双腿迈上楼梯,来到苍凉的房间。门没有关,何念站在门外挡住屋内的一切。叶辛阳拉拉他,想要进去,何念却一个转身捂住他的嘴,把他拉到他的房间,而后关紧了房门。
“你干嘛!”叶辛阳微怒着,推开他想要出去“我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叶辛阳!”何念更加恼怒,低声喊了一声“她现在还不想见你。”
叶辛阳愣住了,呆呆的转过身,问道“为什么?她……她为什么不想见我?不久前还是好好的,何念,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提前出院?”
何念看着这个大他六岁的表哥焦急的样子,不禁软下心来“刚才,她打来电话给我,说要我去医院接她。我问她你去哪儿了,她却说她暂时不想见你。我去医院的路上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一个都没接,我只好把她接了回来。一回来她就打开电脑,看着那些照片发呆,看着看着就掉眼泪了……”
“什么照片?”叶辛阳急急地问出口,心中的不安感逐渐被放大,摇摇欲坠。
何念咬咬牙“就是一个男孩子和琪琪叔叔一起打球的照片!”
“啊……”叶辛阳如被雷击中,心脏惶惶向下坠去“她知道了……她知道了……”
“是啊!她早就知道了!我以为她早就问你了,却没想到她一直在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她遇到事情总会龟缩,以为假装不知道就会万事大吉,却没有想到会被你欺骗……哥,我说过,你不要再让她哭了,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痛苦让她难过?”何念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忍不住揪住他的衣领,正如那天他揪住他爸爸衣领一般“你让她的胃病复发,我每次都气的要死,可是那个傻丫头却每次醒来都会问你在哪里,所以我忍了,但是没想到你会无耻到这种地步,竟删掉了对她来说很重要的邮件!叶辛阳,你是个男人嘛你!”说完,将他狠狠的向后推开,怒火熊熊。
叶辛阳脑中如一团乱麻,疼的厉害,却忽又握紧拳头“我会同她解释的,何念,我会解释的。”
何念静静的看着他,仿佛一下子成长起来“最好可以解释清楚,你若再惹她落泪,叶辛阳,我再也不会让步了,即使你是我哥,我也断然不会顾及亲情。”
叶辛阳皱起好看的眉头,看着一夜间成熟起来的何念,脑子里似乎响起不久前在病房里听到的韩城的声音——我是不会让步的,与此时何念的声音重叠,在他的耳边经久不散。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叶辛阳直起僵硬的身体,望着怒气未散的何念,说了一句话,只是不知,这话是对何念所说,还是对韩城所说。
“我绝对,不会让她离开我,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