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淑媛见梁田玉离开院子后却只是将客栈绕了半圈,然后就又翻墙到院墙之内,从一个房间的后窗跳了进去,梁田玉又扶她进到屋里。
虽然只有一天未见,方淑媛却觉得和梁田玉分别了很久,她有很多的话想要对他讲,她发现她心里不觉然间便有了对他深深的牵挂,特别是今天夜里,梁田玉又帮她抓住了张元起,让她报了杀父之仇,这更令她心怀感激,进到屋里后,她扑在梁田玉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正当她哭泣的时候,却听到屋里有人咳嗽了几声,方淑媛听后又紧张了起来,黑暗中梁田玉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紧张。
程济点亮了松油灯,看到方淑媛还依在梁田玉的怀里,不由得嘿嘿一笑。
方淑媛看到他发笑,便觉得有些生气,毕竟她和梁田玉也只是私订终身:“你笑什么笑?眼睛要是再看不该看的东西,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梁田玉连忙向她介绍道:“方姑娘,这位是程大人,他可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奇人。”
梁田玉对方淑媛说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他除了想要向方淑媛介绍程济,还觉得方淑媛说话有些不合适。
但是方淑媛却不以为意地说道:“管他是成大人还是不成大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梁田玉一愣,他没有想到方淑媛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程济看到梁田玉有些尴尬,便笑着说道:“梁大人,这位方姑娘天真直爽,说得倒也不假。”
梁田玉尴尬地笑笑,对程济说道:“方姑娘的父亲为秣陵关镇抚使,她自幼在秣陵关长大,被她父母给娇宠,不懂人情世故,还望程大人宽宥。”
谁知梁田玉话音刚落,方淑媛便对梁田玉生气地说道:“我怎么就不懂人情世故了?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他对我又没有滴水之恩,我为何要对他好?”
“你怎么能……这样!”梁田玉叹了一口气,然后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方淑媛虽然不在乎程济怎么看她,却是很在意梁田玉怎么看她,她看到梁田玉不高兴,不敢再对梁田玉发脾气,不过仍旧不服气地嘀咕道:“我也没有说错嘛!”
程济看后就笑了起来,对梁田玉说道:“梁大人,她一个小姑娘家不识仕途上的事情,也完全在情理之中,你何必要求她抛弃质朴。”
梁田玉苦笑着摇摇头,先请程济坐了下来,然后又将门口的椅子搬过来,让方淑媛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向程济讲了他和方淑媛的事情。
程济打量过方淑媛后,就笑着对梁田玉说道:“方姑娘不但武功高强,还长得宛如出水芙蓉,你这是艳福不浅啊!”
梁田玉有些不好意思笑笑,方淑媛虽然性格真爽,听到程济这番夸赞,心里很是受用。
梁田玉对方淑媛说道:“方姑娘,我不是让你回秣陵关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淑媛抬头看看梁田玉,说道:“我有些口渴!”
梁田玉从茶窠子里拎出茶壶,给她倒了一碗还有余温的茶水,方淑媛端起来一饮而尽,梁田玉于是又给她倒了一碗,方淑媛看看程济,然后又将一碗水喝干了,梁田玉见状,便给她又续上一碗。
方淑媛说道:“其实我是骗你的,我还没有报仇,怎么能回去呢?你们离开溧水后,我便偷偷地跟在你们后面,我本来想着到了句容县后就和你们见面,到那时你也不会赶我回去,谁知到了句容后,我看到这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跟着你们,于是我就跟在他们后面,就这样一路跟到这里。你们在客栈住下来后,这几个人就躲藏在对面的一家杂货铺里,直到将近三更的时候,他们才从那杂货铺里出来,我猜想着他们一定是想趁你们熟睡之后害你们,于是就和他们在院子里打斗起来。”
梁田玉说道:“潘昌辉笼络了不少江湖人士,现在李朝栋和张元起死在这里,他为了收买人心,很有可能会派杀手前来为他们两个人报仇,到时我们就会遇到麻烦。”
程济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很对,我们确实应该尽快离开这里,那四个人很可能会把我们的行踪告诉给潘昌辉,如果他派杀手包围这里,到时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将是无路可退,现在我们就收拾东西离开。”
方淑媛对梁田玉抱怨道:“刚才你就不应该放走那四个人!”
程济笑笑:“我觉得梁田玉这一点做得很对,如果他们不回去,潘昌辉就会猜测李朝栋和张元起是被我们所杀,他就知道我们已经清楚事情的真相,那样的话,刘山和熊广宗就有可能铤而走险,威胁到皇上的安全。”
梁田玉对程济说道:“我还有一担心的事情,如果潘昌辉真的派杀手过来的话,客栈里的其他人怎么办?你说杀手会不会杀掉他们以泄私愤?”
程济想了想,说道:“客栈里面的人也必须全部离开,这样有两个好处,既能保他们性命无忧,又能让潘昌辉以为我们还不知内情,如果只有我们离开这里,就无疑是在告诉潘昌辉,我们已经知道有人想要杀我们。还有,我们要把杀害李朝栋和张元起的嫌疑推到燕王身上。”
“这可能会很难,潘昌辉也算得上是老奸巨滑,怎么可能会轻易相信?”
程济却笑道:“其实也不难,现在燕王是全天下搜捕他们所谓的朝廷逆党,李朝栋他们一路跟随我们来到这里,行踪又鬼鬼祟祟,很容易让人怀疑是朝廷逆党。”
“程大人,可我刚才放走的那四个人怎么解释?”
程济思忖了一会儿,说道:“我看就留下字条,说是严惩罪魁祸首,对于从犯给予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商定之后,梁田玉就去找客栈的店老板说明了详情。
店老板其实也已经被院子里的打斗声惊醒,看到有两人被杀死在院子里,早已经吓得六神五主,客栈内发生命案,如果缉拿不到真凶,他就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店家,这两个人深夜鬼鬼祟祟地闯进客栈,很有可能是朝廷缉拿的要犯,被杀死在这里也算是罪有应得,即便不是朝廷要犯,深夜私闯民宅也是犯了刑法,所以你不必担心官府会拿你治罪,不过话又说回来,但凡是朝廷要犯,那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他们看到同伙被杀死在你家院中,定然会前来报仇血恨,他们找不到凶手,就会拿你和客栈里的住客出气,我奉劝你还是早做决定,让这里的所有人都赶快离开,待过几天风平浪静之后再回来。”看到店老板犹豫不决,梁田玉便劝道。
店老板思忖了一会儿,便吩咐店伙计赶紧将店里的住客全都叫醒,尽快收拾行囊离开是非之地,而他也收拾起金银细软,打算连夜到亲戚家里躲藏几天。
梁田玉掏出一张宝钞交给店老板:“店家,这是我的房钱!”
店老板却是没有去接:“客官,如果不是你帮我拿主意,我连这条小命都会落在这里,我怎能收你的房钱呢?再说你们也没有住到天亮,我也不会收你们的房钱。”
梁田玉笑笑,便将宝钞放到柜台上,说道:“店家,厨房里还有没有什么吃的?我想带着明天在路上吃。”
店老板听了,便到厨房给梁田玉用草纸包裹了两只盐焗鸡和十来个饼子:“小店生意不好,现在天气又炎热,也没有什么好吃的,这两只盐焗鸡和十来个饼子你捎带着路上吃。”
梁田玉也没有客气,将东西接过后又掏出一张宝钞放到柜台上,店老板见了,连忙拿起一张宝钞要还给梁田玉:“客官,一贯就足够了,用不了这么多。”
梁田玉笑笑:“这两贯你都拿着,这个时候我就是花三五贯也没有地方买吃的。”
回到房间后,程济已经写好了告示,梁田玉看后笑着说道:“程大人,你这一招实在是高明,潘昌辉要是看到了非得被冤死不可!”
程济也笑了笑:“这就叫做咎由自取,他看到后就不会怀疑我们已经知道真相,皇上那边也就高枕无忧了。”
收拾好行囊后,三人看到其他住客已经离开,便找来一块石头,将告示折叠后压在李朝栋的胸口,然后也离开了客栈。
三人骑着马向北走了三里多路便到达长江边上,然后在岸上坐下来休息,待天亮之后再寻一条船渡过长江。
“跟在我们后面跑了一天,还没有好好的吃饭吧?”梁田玉递给方淑媛一只盐焗鸡和两个面饼子。
方淑媛害怕跟踪丢了,这一天确实没有坐下来踏踏实实吃一顿饭,饿得很了便吃些随身带的干粮,看到梁田玉递给她一只盐焗鸡,还未接过来便已经闻到盐焗鸡那诱人的香味,肚子也就开始抗议起来,于是她就没有客气,接过盐焗鸡便撕下一个鸡腿啃了起来。
梁田玉将另一只盐焗鸡递给程济,但是程济却没有接,说是年纪大了,并不喜欢吃太油腻的东西,只拿了一个面饼子慢慢嚼着。
梁田玉见方淑媛吃得狼吞虎咽,担心被噎了嗓子,便从马背上解下水袋,让方淑媛喝些水润一下嗓子。
程济看到这一情形,不由勾起他多年前的回忆,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道:“人说世事总无常,我却觉得并不尽然,看到你们这一幕,我就感觉到好像是我三十几年前那一幕的重现。”
梁田玉看到程济有些感伤,迟疑了一下,说道:“程大人远走四川,应该和这件事情有关吧?”
程济就说道:“我年轻时曾经在一个员外家里做过私塾先生,我和员外的小女儿渐渐地就熟识了,到后来我们就相好了,她让我向她父母提亲,我于是就托人去了她家里,但是她的父母却是不同意,还把她许配给县丞的儿子,快要到她结婚的日子了,她就和我商量着远走他乡,当时我也不知天高地厚,于是在一天夜里就带着她私奔了,我们从绩溪县一路向西逃跑,她父亲和县丞就派人一路追捕我们,我们逃到东流县时,那些追捕我们的人赶了上来,于是我和她连夜从客栈里逃出来,跑到长江边上已经是深夜,没有船家送我们渡江,我和她就像你们现在这样坐在江边,到天亮后再找船家,我记得当时我们就剩下一个干硬的饼子,我用水将饼子浸软给她吃,她却舍不得吃,又把饼子给了我……”
令梁田玉和方淑媛都没有料到程济说话间竟然哽咽起来,方淑媛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和她无路可退,那些人就把我们围堵在了江边,她看到那些人想要杀我,于是就跟那些人谈条件,只要是能放我走,她就跟他们一起回去,那些人于是就没有杀我,她告诉我,让我不要再想念她,到来世再相见吧。”
“那你真的就没有再见过她?”
程济看看方淑媛,伤心地说道:“直到半年后,我才从一位朋友那里得知,她回到绩溪的当天夜里就自尽了。”
方淑媛气愤地说道:“她怎么那么傻呀!她应该把县丞的那个儿子给杀掉,然后回过头来找你。”
梁田玉悄悄地拉了拉方淑媛的衣角,想让她不要乱讲,谁知方淑媛仍旧气忿难平:“你拉我干什么,我说的就是实话嘛!”
程济苦笑道:“方姑娘,不是每个人都会武功的,再说她要是那样做了,她父母怎么办?”
方淑媛就说道:“她父母硬把她许配给她不喜欢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程济说道:“从此以后,我就没有再回过绩溪,转眼间三十多年就过去了。”
程济见梁田玉不说话,便对他说道:“梁大人,知道我今夜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吗?”
梁田玉从程济讲述起这件事情时就觉得有些奇怪,他知道程济是一个惜言如金之人,更不会轻易向别人讲心里话,今天夜里却对他说起自己的隐私来,不能不令他觉得奇怪。
梁田玉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确实不知,还请程大人告知。”
程济笑笑:“虽然你我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我相信你能猜出来原因,否则我也不会说起此事。”
梁田玉迟疑了一下,说道:“程大人是不是有落叶归根之意?”
程济叹了一口气,吟诵道:“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梁田玉安慰道:“程大人何必如此伤感?如果有需要晚生的地方尽可开口,晚生定然会在所不辞。”
程济有些担忧地说道:“我们如今走的这条路不但是断头路,而且还无回头路,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我是担心说不定哪一天就客死他乡,我想拜托你能将我的尸骨送回绩溪,绩溪锦屏山南坡有一处坟场,有一块墓碑刻有尤小梅的名字,希望你能把我与她葬在一起。”
梁田玉点了点头,答应了程济的要求,他知道程济并不是说不吉利的话,对于他们来说,谁又能保证自己平安无事呢。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客栈方向突然浓烟滚滚,因为没有风,浓烟向上飘起很高,形成一个巨大的烟柱,看来是客栈被人纵火给点着了。
梁田玉担心方淑媛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便决定带她一起去淮安,回来时再转道到秣陵关一趟,亲自把她送回家里。
三人在江边寻到一只要过江的货船,牵上马乘货船过了长江,在瓜洲镇稍作停留,吃过早饭,然后便朝淮安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