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黄昏,程济和梁田玉返回到溧水城,朱允炆看过梅殷的书信后面色凝重,众人一看便知道了结果,谁都没敢出声,静静地看着朱允炆。
“纯粹胡说八道!朕如此信任于他,他却辜负于朕,难道把朕当傻子不成?”朱允炆突然咆哮如雷,气得满脸通红,将梅殷的书信扔在地上。
杨应能将书信捡拾起来,看过之后说道:“我记得皇上曾说淮安是北方锁喉要地,当初李景隆和盛庸节节败退,皇上宁愿从河南调兵遣将,也从未动用淮安城一兵一卒,他却在信中说他手中的兵将全被抽调到了战场,竟然想要将责任推卸到皇上身上,真是居心叵测。”
朱允炆从杨应能手中要过书信,当场撕得粉碎:“此贼比朱棣更是还可恨,如有一日还朝,我定然将他打入天牢!”
程济没有想到朱允炆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暗暗地看了梁田玉一眼,然后就跪在朱允炆的面前,梁田玉还不明白程济是何用意,看到程济已经跪下,他便也跪在程济身后。
程济对朱允炆说道:“请皇上恕罪,梅殷告诉我万万不可将信私自打开,臣等不知道他竟然会在信中胡言乱语。”
朱允炆怒气难消,长长地吁了几口气,问道:“程爱卿,此贼人见过朕写给他的书信后,对你们都言讲了什么?”
程济摇了摇头,说道:“梅殷看过书信后默不作声,我向他讲明了缘由,还未等我问他,他便让我和梁大人回房休息,我和梁大人看到他态度犹豫,担心他知道你在溧水县后会告知燕王,便让方姑娘回来给你们报信。”
朱允炆请程济和梁田玉从地上起来,又赐了座,语气温和了很多,对程济说道:“方姑娘已经将你写的书信交给我,你们想得很周全。”
“皇上为何没有率众人离开这里?”
朱允炆笑笑:“因为我知道梅殷没有这个勇气。”
看到程济低头不语,杨应能对他说道:“程大人不要担心,我已经联络镇江府、常州府、苏州府、广德州、宁国府、太平府和池州府的知府,叶大人也和建阳卫、镇海卫、金山卫和海宁卫取得联系,他们同意共同举兵讨伐朱棣,明后两天将会陆续抵达这里,到那时这里将成为铜墙铁壁,留在这里反而是更安全。”
吃过晚饭后,梁田玉刚回到自己的房内,王之臣便紧随其后进来了,看上去甚是高兴:“贤弟,这几日不见,可把我给担心坏了,路上没有遇到危险吧?”
梁田玉便将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向王之臣详细讲述了一遍,王之臣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和程大人离开溧水后,他们便发现了贾松被杀,杨应能当时就把矛头指向了,叶希贤也在旁边落井下石,为此我和他当场就争吵起来,如果不是皇上倾向于你,你很可能就会被杨应能和叶希贤赶走。”
梁田玉感激地拱手施礼,想要拜谢王之臣,却被王之臣拦下了,说道:“贤弟,不过你今后一定要提防着他们,还有刘山和熊广宗两人,我发现他们两人这几日鬼鬼祟祟的,只是我不会武功,跟踪了几次都跟丢了。”
梁田玉想了想,问道:“方姑娘来见皇上时,他们两个人有什么反应?”
王之臣摇了摇头,说道:“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刘山倒是问了她几个问题,还问了她是否去过丹徒镇。”
“方姑娘是怎么回答的?”
“她回答说没有去过,但刘山看上去并不相信她的话。”
梁田玉仔细回忆了那晚的情形,虽然他放走了李朝栋手下的那四个人,但是他们之前并未见过方淑媛,猜想着刘山也仅仅是怀疑,不应该知道李朝栋和张元起是被何人杀死的,心里面也就踏实了许多。
“大哥,方姑娘是什么时候回秣陵关的?”
“她将书信交给皇上后就返回秣陵关了。”
自从方淑媛离开淮安后,他就担心她发生意外,他觉得她办事确实太冒失了,说不定就会惹出麻烦,现在听说方淑媛已经返回秣陵关,他心里踏实了很多。
正当梁田玉和王之臣谈话的时候,程济也过来找梁田玉,笑着说道:“这几日每天晚上都和你闲聊几句,现在不聊上几句,躺在床上睡不着了。”
梁田玉连忙请程济坐下,给程济倒上茶水,三人围在桌子旁边坐下,王之臣向程济拱手施礼道:“程大人,今天若不是你解围,梁田玉就会被杨应能抓住了把柄,我和他是结义的弟兄,我替他向你道谢了。”
程济笑着摆摆手:“我和梁大人同命相连,帮他也是帮我自己,王大人何须客气?”
梁田玉就问程济:“晚生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程大人为何不对皇上说明实情?”
程济看看王之臣,然后笑了笑,对梁田玉说道:“皇上看过梅殷的书信大发雷霆,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梁田玉摇了摇头。
程济就接着说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梅殷在书信中胡言乱语,故此惹怒了皇上;第二种则是梅殷的书信中实言相告,却是触及了皇上的痛处,令皇上很是难堪。从皇上随后的表现来看,第二种可能性更大,皇上担心梅殷对我们也说出了实情,所以皇上才会问我梅殷都说了些什么,如果我说出实情,就说明我们已经知道了当初梅殷为何不派兵阻击燕王,这样的话,皇上的把柄落在我们手里,你觉得他会饶得过我们吗?”
梁田玉惊讶地说道:“这么说来,梅殷对我们并没有说谎,当初皇上确实是从淮安抽调了兵力。”
“这是毋庸置疑的,要不然皇上也不会极力掩盖此事,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件事情,不过梅殷肯定也夸大了其实,皇上不会不明白淮安位置的重要性,他不可能将淮安的兵力抽调得只剩下一万人,并且还是老弱病残。”
王之臣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梅殷当时手里至少有二十万的兵力,要不然燕王一眼就能看出来淮安城空虚,也不会选择绕道盱眙、天长,取道扬州南下攻击京师南京。”
程济犹豫了一下,说道:“靖难之役,燕王取胜不是取决于兵马,而是良将,燕王兵力不超二十万,而我们有百万之众,最后却败于燕王,正所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太祖皇帝当初火烧庆功楼,能带兵打仗的武将几乎被诛杀殆尽,这些年又重文轻武,擅长打仗的大将少至又少,凭什么跟燕王决战?梅殷一直按兵不动,也许是他早已明白了这个道理,当时他如果阻击燕王,二十万将士就有可能尽数覆没,淮安城也将不保,到时不但皇上怪罪于他,燕王也会对他恨之入骨,权衡之下,只有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王之臣叹了口气,说道:“皇上却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现在急切地想要将燕王赶出京师,却不思考燕王为什么能进入京师,怕只怕悲剧又要重演了。”
“大哥,你怎么敢说出这话来!”梁田玉惊慌地往门外瞅了瞅,阻止王之臣再说下去。
王之臣苦笑一声:“如果我的这些话能唤醒皇上,我宁愿让他听了去,哪怕是被杀也是愿意,可惜皇上却是充耳不闻,单凭几个卫府就想要和燕王对抗,无疑是以卵击石,结局将会是白白葬送数万将士的性命,大大折损抗击燕王的力量。”
程济沉默了一会儿,吟道:“若龙逢之沉首兮,王子比干之逢醢。念社稷之几危兮,反为雠而见怨。思国家之离沮兮,躬获愆而结难。王大人,寡言是治祸的良药,今后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程济的这句话出自于《楚辞·九叹》,龙逢是夏朝的忠臣,因为进谏而被夏桀割首,并将头颅沉于水中;比干是商朝的王子,因为劝阻纣王而被剁成肉酱。他是想告诉王之臣,心里念念不忘国家安危的忠臣,最后被与君主成仇积怨,最终获罪而导致灾难。
王之臣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性格所致,他看到朱允炆做得不对,总是忍不住想要劝谏。
梁田玉也有些担忧地说道:“大哥,程大人所言甚是,现如今的情况你也清楚,如果被皇上身边的人抓住了把柄,他们就会借机寻你的麻烦。”
王之臣没有反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上午,太平府知府廖承光和建阳卫都指挥佥事赵俭结伴来到溧水县,到了下午,宁国府、广德州、常州府、镇江府的知府陆续赶到溧水县,到了第三天,距离溧水比较远的镇海卫、金山卫和海宁卫的都指挥佥事也到了。
更令朱允炆感觉到惊喜的是,池州府、徽州府、湖洲府、杭州府、嘉兴府、苏州府的知府也起来参加讨伐大会,这令朱允炆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将朱棣赶出京师已经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杨应能作为这次讨伐大会的主持者,对讨伐大会很是上心,在商议开始之前,他提前和每个人进行沟通,听取每个人的想法,询问清楚每个府衙卫气的兵马粮草情况。
其他人也没闲着,住宿、饮食、后勤都需要人手,杨应能也都做了安排,在这一方面,他展现出了他卓越的组织能力。
梁田玉也忙得够呛,这两天十来个府州的知府、知州、同知就有几十人,再加上贴身随从有二三百人,另外几个都指挥佥事也带来不少人,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中间就没有加害朱允炆的人,所以梁田玉就时刻跟从在朱允炆的身边,防止有人对朱允炆行图谋不轨之事,即便是晚上,他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之心。
建阳卫都指挥佥事赵俭和梁田玉是同乡,平时私下关系也很不错,看到梁田玉这两天日夜操劳,于是就亲自带领着卫队保护朱允炆,梁田玉看到朱允炆由赵俭负责保护,心里也就踏实了不少。
梁田玉回到自己的房间,见桌子上放着一封书信和他送给方淑媛的那块玉佩,他看过信后不由一惊,信上说方淑媛及她母亲、弟弟全都被孟琛抓了起来,现在已经秣陵关的大牢里面,随时都有可能被杀,让他速速赶回秣陵关相救。
梁田玉思索了好大一会儿,却也没有想到对策,于是就将王之臣和程济请来,他让他们两人看了书信。
坐在窗边的程济说道:“这封信来得甚是怪异,孟琛是如何得知方姑娘帮我们给皇上送过书信的?这封信和玉佩又是谁送过来的?”
王之臣回忆了一下,说道:“方姑娘来到溧水面见皇上时并没有外人在场,除了我们一行人外,孙贺洲和十几名护卫负责在外围保护,难道说是……我们中间有人曾经与孟琛暗中联络过?”
梁田玉说道:“我也想了这个问题,可是我有一点想不通,既然我们中有人和孟琛有联系,孟琛就应该知道我们在溧水,孟琛是李景隆的手下,他又为什么不来抓捕我们?至少他会将这个情况秘密地禀报给李景隆,李景隆前段日子对我们追捕得很严,为什么突然间就放松了呢?”
王之臣想了想,说道:“这封书信会不会不是孟琛手下的人送过来的,而是方姑娘这一边的人送过来的?”
程济摇了摇头:“可能性不大,即便是方姑娘也不知道梁大人住在哪一个房间内,送信人又是怎么知道梁大人住这个房间的?退一步讲,送信人既然已经来到溧水,理应当面向梁大人陈述详情,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写信呢?送信人既想让梁大人知道方淑媛一家被关押的消息,又不想让梁大人知道他是谁,从这一点上讲,送信人不会是方姑娘的朋友。”
王之臣说道:“如果说送信人是孟琛派来的,那他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说他想让我贤弟去秣陵关去救方姑娘一家人?这也太荒唐了!”
程济想了想,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荒唐事,他的目的很可能是想要调虎离山,把梁大人调离溧水,然后对皇上下毒手。”
梁田玉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孟琛能派人将信送到我屋里,就说明他在我们身边安插有卧底,前几日我和你都不在溧水,他为何不选择在那个时间动手,却要等我们回到溧水后再多此一举地调我离开呢?再说这几日和前几日不同,十个府州的知府、府丞和几个卫所的都指挥佥事集聚在这里,我们的实力……哎呀,不好!你们说孟琛不会是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吧?”
程济和王之臣听后也不由一惊,三人把这个情况告诉给了朱允炆。
杨应能看到朱允炆一直低头沉思不语,便猜测出了朱允炆的心思,就对程济说道:“程大人,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程济看看杨应能,又打量了朱允炆一眼,对朱允炆说道:“皇上,为今之计,臣认为应当早离溧水为好。”
杨应能笑笑,对程济说道:“程大人,周围十几个府州、卫所的官员来到溧水商讨平叛大计,你心里面应该清楚这是何等重要的大事,怎么能单凭主观臆断就说他们中间有卧底呢?”
“杨大人,我只是向皇上禀报实情,说有人悄悄地潜入梁大人的房间内送信,我何时说过他们中间有卧底?”
杨应能一愣,程济也确实没有说过,他一时竟然无法反驳,好大一会儿才说道:“你刚才的话……分明是想说溧水县潜有卧底。”
王之臣见状,对杨应能说道:“杨大人既然精通猜测,为何不猜测一下卧底是谁呢?说不定卧底早就潜伏在我们身边了。”
朱允炆看到杨应能想要发怒,于是就制止了众人,不让再讨论下去,有些不悦地说道:“现如今社稷风雨飘摇,尔等怎能同室操戈?”
众人听后都不再言语,朱允炆又对程济说道:“自从离开南京,我们哪一天不面对危险?现如今我们联络了周围各府州共商大计,怎能单凭猜测有危险而逃离溧水?再说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杨应能说道:“我们将周围各府州、卫所的官员召集于此,如果此时仓皇逃离,皇上的尊严何在?众人看到我们如此狼狈,怎么会跟随我们平定叛乱,这无疑是惑乱军心之举!”
梁田玉看到王之臣听过杨应能的话后甚是激动,担心他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来,便连忙向朱允炆告辞,拉着王之臣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