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原本可以永远当好人,但是有的人却不行,也不是说他性本恶,只是环境所定,他不得已而为之,时也,命也!
好人的评定也会因人而异,所站的角度不同,我所说的好人也可能是你眼中的恶人。
如果没有靖难之役,如果朱棣没有把朱允炆赶出京城当皇帝,梅殷会继续踏踏实实地当驸马,一个手握四十万重兵的驸马,在朱元璋眼中,梅殷精通经史,学识渊博,当时世人皆为之而荣;在同朝为官的同僚眼中,他温良俭让,从来不会仗势欺人;在建文帝朱允炆眼中,他是德高望重的姑父,品行端正的重臣。
然而,一场叔侄之争,将所有的这一切都推翻了,在朱棣看来,他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姐夫;而在朱允炆心里,也是对他有深深的怨恨,如果他能率四十万大军在淮安抗击朱棣,事情也闹不到如今这个地步,朱棣大军不足十五万,即便是无法全部消灭朱棣大军,至少也可以阻止朱棣大军进攻南京的步伐,然而他却畏缩不前,任由朱棣渡过长江,将朱允炆赶出了南京。
对于这场叔侄之争,谁是谁非梅殷是看得透亮,但是他也只能压在心底不对任何人提起,自古胜则为王,败则为寇,如今朱棣已经当上了皇帝,天下大局已定,他更是不敢再妄言造次。
当程济、梁田玉和方淑媛来到府中,程济将实情告知给梅殷时,梅殷震惊得半天没有言语,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朱允炆竟然还没有死。
“梅大将军,我这次和梁大人来之前,皇上修书一封,让我捎带给你,你看过之后,自然就明白了。”看到梅殷久久不语,程济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他。
梅殷打开书信仔细查看,果然是朱允炆的笔迹,看来朱允炆是真的还没有死,这令他不禁又陷入沉思之中。
程济看到梅殷这番表情,微微一笑,对梁田玉说道:“梁大人,我们已经将书信送到梅将军手中,也算是不辱使命,我们也该回去了。”
梁田玉一愣,旋即明白了程济的用意,朱允炆已经在信中写得很明白,程济也确实没有必要再对梅殷述说一遍,而梅殷迟迟不表态,其实就是梅殷已经表明了态度,而程济只不过是原四川岳、池二州的教授,正八品的官轶,并且还是前朝的官员,与梅殷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不能对梅殷评判是非对错,也只得以退为进了。
还未等梁田玉开口,梅殷连忙对程济说道:“程大人且慢!请留在府中稍事休息,待明天一早再回去也未尝不可,我想请你帮我给皇上捎带一封书信。”
程济没有拒绝,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梅殷让仆人给他们三人安排了住处。
待仆人离开后,梁田玉便来到程济的房间,看到程济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沉思,正准备离开,程济却将他叫住:“梁大人,正好我有事情要与你商议。”
梁田玉听了,便走进屋里,抱歉地说道:“晚生来得不合时宜,还望程大人切勿见怪。”
“你不来的话,我过一会儿也要去找你,我有事情急着找你商议。”
梁田玉笑着说道:“我也有急事想要向你说。”
“哦?那你就先给我说说有何急事。”程济一愣,便让梁田玉先说。
梁田玉向外面看了看,然后小声说道:“晚生是担心梅殷明修栈道,却暗渡陈仓。”
程济惊讶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惊喜地说道:“能与我能心有灵犀的非你莫属,我找你也是要商议此事!”
“程大人,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刚才我正在考虑这件事情,梅殷知道皇上并未驾崩时,满脸都是踌躇未决的神态,这就说明他已经和燕王见过面,并且已经投靠了燕王,所以说,他绝对不会去溧水县的,更不会举兵讨伐燕王,他要我们捎带给皇上一封书信,也只不过是陈述苦衷,就像你所讲的那样,如果他是这个目的,我们倒可以等到明天再回溧水,怕就怕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现在他已经知道皇上在溧水,如果他将这个消息传给燕王,皇上将要遭受灭顶之灾。”
“程大人,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程济看看梁田玉,问道:“你觉得呢?”
梁田玉犹豫了一下,说道:“现在皇上在溧水可谓是内忧外患,潘昌辉的人待在皇上身边虎视眈眈,燕王也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抓住皇上,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令皇上身陷囹圄,我觉得我们应该立刻返回溧水,劝皇上尽快离开。”
程济思索了一会儿,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你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程大人,你只顾皇上安危,可知皇上心里所想?他现在一心想要复位,所以才派我们前来联络梅殷,如果我们此时回去,他不但不会感动,内心反而会埋怨我们有辱使命。虽然我们已经猜出梅殷内心的想法,但毕竟只是猜测,梅殷并没有亲口说出来,我们告诉皇上说梅殷不想举兵平叛,其实仅是我们的猜测,皇上也不会相信,皇上只有看过他的书信后才会相信,不会把责任推卸到我们身上。”
梁田玉想了想:“程大人,能不能让方淑媛今天就返回溧水,将这个情况告诉给皇上,而我们两个人等到明天拿到梅殷的书信后再回去?”
“这个方法倒是可以,不知方姑娘愿不愿意。”
“我愿意!”程济话音刚落,方淑媛从外面进来了。
程济对她说道:“方姑娘,我和梁田玉在这里先谢过了!这件事情本身不应该麻烦你,但是现在情况紧急,我和梁大人如果突然离开,定然会引起梅殷的怀疑。”
方淑媛指着梁田玉对程济笑着说道:“我不要你谢我,我要让他谢我!”
程济笑笑,对梁田玉说道:“梁大人,我要给皇上写一封书信,让方姑娘捎给皇上,现在方姑娘要让你谢她,那你就带方姑娘回你屋里吧。”
梁田玉和方淑媛听后都有些不好意思,梁田玉想要拒绝,可程济要写书信,他也不好再打扰,于是就和方淑媛从程济的屋里出来,然后回到他的房间。
“方姑娘,路上小心!”梁田玉看到方淑媛竟然一脸羞涩之意,顿时也觉得有些拘谨。
方淑媛看到梁田玉说完这句话后便无下文,不满地说道:“还要你说?说别的!”
“说什么?”
“你……真笨!”方淑媛真的就生气起来。
“哦……,还有,我在此谢过了!”
“还有没有?”
“没了。”
方淑媛狠狠地瞪了梁田玉一眼,转身便离开了梁田玉的房间。
程济写好书信后来到梁田玉的房间,见房门敞开着,在外面咳嗽了几声,却看到方淑媛从她的房间里出来了。
“方姑娘,这一路上你要多加小心,你将这封信亲手交给皇上后就立刻离开溧水县,朝廷要抓的是我们,和你无关,我不希望看到你因为我们受连累。”
方淑媛点了点头,接过书信放进背囊里。
“方姑娘,你等一下!”看到方淑媛骑上马准备离开,梁田玉叫住了她:“皇上见到你后,定然要问你怎么会在淮安,为什么愿意替我们送信,你打算如何对他解释?”
方淑媛冷冷地说道:“我又没有做错事,干嘛要怕他?我如实告诉他就是了。”
“难道你要把杀死贾松、李朝栋和张元起的事情也要说出来吗?”
方淑媛看到梁田玉生气,就不再言语了。
梁田玉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方淑媛面前,说道:“他如果问你,你就说我是你的杀父仇人,所以你就一路跟踪我,到淮安境内才追上我和程大人,我向你讲明情况后,你才知道你父亲不是被我所杀,由于我答应帮你找出真正的杀父仇人,所以你才跟我们一起去见梅殷。”
方淑媛看看梁田玉,却是什么都没有说,骑上马便离开了梅府。
梁田玉随程济回到屋里,程济看到梁田玉有心事,便笑着说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梁田玉苦笑道:“程大人误会了,你没有看到她正在生我的气啊。”
程济笑笑:“梁大人,老朽有件事情想要实言相告,七条弦上五音寒,此艺知音自古难,方姑娘虽然说话耿直,但也不失率真伶俐,对你也是一心的好,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
梁田玉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只怕她跟我吃了亏,现如今刀兵四伏,皇上又一心想要复位,我不知何时就会血溅沙场,实在是不敢有儿女情怀。”
程济大笑起来:“可我怎么看你对方姑娘心有百般怜爱之意?”
梁田玉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是无话可以反驳。
午饭时分,梅殷设宴招待程济和梁田玉,看到方淑媛没有前来,尽管他已经知道方淑媛离去,仍旧假装不知,问道:“方姑娘为何没有前来?”
程济回答道:“方姑娘因急事要赶往清河县,原本说要向梅将军辞行,考虑到梅将军公务繁忙,便不忍打扰,所以就私自离开了。”
梅殷苦笑道:“我现在还有什么公务可言。”
程济听后看了看梁田玉,然后对梅殷说道:“梅将军为国之栋梁,掌握四十万兵马的大将军,自然是日理万机。”
梅殷听到程济话中有讥讽之意,神情略显尴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程大人对我心有不满,可是因为当初我未阻击燕王一事?”
程济也没有多做解释,淡淡地说道:“在下并未有这个意思,请梅将军不要多虑。”
梅殷叹了一口气,道:“程大人即便说是,我也不会觉得奇怪,或许全天下的人都觉得是我误国,当初燕王过淮安时,我理当率兵抗击,可有谁知道我的苦衷。在你们心中,我拥兵四十万,实际上燕王到淮安时,我手中不足一万羸弱之兵。”
看到程济不相信的神情,梅殷便接着说道:“耿炳文战败,皇上撤掉耿炳文主帅之职,中途更换李景隆为大元帅,后来又任命盛庸为平燕大元帅,但是仍旧无法抵御燕王大军,大宁之战、郑村坝之战、白沟河、济南之战和夹河之战皆战败,损兵折将近八十万,你们有谁知道这些将士是从何处而来?”
“梅将军对世人为何不做解释?”
梅殷苦笑一声:“李景隆和盛庸是受皇上之命担任大元帅,却是屡战屡败,表面上是李景隆丢了颜面,其实损的是皇上的威严,皇上几次从我这里调兵,除了老弱病残,其他人全被调了出去,我如果向世人道出实情,则是给皇上难堪。另外,如果让燕王知道实情,他定然会进犯淮安,即便是淮安城坚固,最终也是以卵击石,令淮安城不保,百姓惨遭生灵涂炭。”
程济看看梅殷,问道:“梅将军今后做何打算?”
梅殷痛苦地说道:“打算?我还能有何打算?现在我是鱼肉,朱棣当了皇帝,他是刀俎,前几天他夺了我的兵权,说白了我是被他囚禁在这里,还能怎么办?”
程济和梁田玉吃过饭后回到住处,梁田玉对程济说道:“程大人和梅将军之前可否有过交往?”
程济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像他这种皇胄国戚,我怎能结交得上!你是不是觉得他今天说的话很是奇怪?”
“如果你和他是故交,他说这些话倒也没有什么,可是我们都与他并无深交,他却将他的苦楚对我们和盘托出,不得不令我起疑,如果说这是他的性格所致,那他早就将这件事情公布于天下,为何还要背负骂名呢?”
“他刚开始讲的时候,我也确实这么想,不过后来我明白了他的用意,他这是想要一脚踏两船,现如今燕王称帝,他自然是不敢公然与之为敌,可是他又担心哪天建文帝重新当上皇帝,他因为没有答应举兵抗击燕王而被治罪,所以就采取了这种方式。”
“没有想到他心里竟然包藏如此阴险的打算。”
程济笑笑:“其实这只是他的为官之道,每走一步棋,总要想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太祖皇帝在世的时候,十六个驸马中他最受太祖皇帝重视;建文帝在位的时候,他虽然不懂用兵,却手握四十万兵马;现如今燕王当了皇帝,他依然是屹立不倒,虽然他口口声声说是受困于此,但是却是欲盖弥彰,如果燕王真的将他囚禁于此,我们还能如此随意进出吗,可能还未进门便被投进监牢。”
梁田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早知梅殷是这种想法,方姑娘就不用回溧水给皇上送信了。”
程济摇了摇头,说道:“这封信还是必须要送的。”
“为什么?”
“我们对梅殷都不熟悉,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万一他将此事告知给燕王,燕王派兵杀了皇上,你我将会成为千古罪人。”
梁田玉想想也是如此,不过又想到方淑媛回到溧水后要和刘山和熊广宗见面,万一言语有失就可能被他们抓住把柄,不由就替方淑媛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