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两位郎中诊断后,对着老者恭恭敬敬的掬了一礼,“马先生请。”
马先生握着白胡子“嗯”了一声,不见得傲慢,自有些沉稳持重。
马先生轻轻的捏了捏他的腿骨,判断了一下他的骨位,脸色微微沉了几分。
两位年轻郎中见他如此神色,忍不住对视一眼,分明有些疑惑。
半晌,马先生又扫了扫安沚寒,眉头蹙的更深,而安沚寒也正好盯着他,他似乎有些不满的错开头。
说了句与病情毫不相干的话,“阿君真是越来越胡闹,这种小事也要劳动老朽?!”
然后在所有人不知所以的眼神下,拂袖而去。
安沚寒的腿虽然伤了,可伤的并不是很重,还没到断腿的地步,倒是闵九重的话,把宋思君有些吓到了。
毕竟闵九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让他留安沚寒的一命还把他带来琼羽宫,已经是奇迹了。
一想到闵九重后天就要的那一大笔银两,宋思君额头有些隐隐泛痛。
以往宋思君会每隔一段时间,将搜集来的银两送到他的府里去。而这些银两,又皆搜刮之于民。
琼羽宫手下商铺无数,田产无数,属下无数,这些皆归于闵九重的庇护和壮大。
说白了,他们不过是闵九重挣钱的工具。
而以前的宋思君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为了讨好闵九重,又因为闵九重实在是个无底的洞,私下里做起了强买强卖,欺压百姓的事。
她的铺子恶意涨租,手下的人垄断货品粮食,再到有天灾的地方高价卖出去,手下盈利无数。
她自己有个小金库,她身边没有一个人知道。
因为知道这些的,都已经被她杀掉了。
因为她的恶行,不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走投无路。
然。
这个朝廷也不是什么好朝廷。
奸臣当道,只有十岁的皇帝不过就是闵九重手底下的傀儡。
皇宫里其他的皇子倒没有遭他毒手,都在后宫里将养着。
既不让读书念字,只一味的综养着。
朝廷有了闵九重这样的寄生虫,国内的百姓民不聊生。
所以即便宋思君做的再过分,你就是去告御状,也无济于事。
屋外的的雪还在下着,天已经要黑了。
如果她筹集了银两,他把这些能用到黎民百姓的身上也就罢了,她知道,他不会。
他有他的打算。
要想摆脱闵九重,那么第一步,就是要先经济独立。
可一旦经济独立,她又拿什么与他对抗呢?
宋思君无奈的笑了笑,到时恐怕,她这个琼羽宫都会被他给踏平吧。
突然她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次日初晓,安沚寒起床没多久,就被进来的丫鬟告知,宫主找他。
安沚寒没有表情的时候,温文儒雅,让人不自觉响起“公子人如玉”的说法。
只不过玉有玉的本质,那就是本性幽凉。
安沚寒的腿已经被固定起来,走起路来一拐一瘸,青色的衣衫被路过的风掀起,他似并不觉得冷。一双眸里印着这雪白的天地,冰封万里。
她的院子里,种满了梅花,虽然早已被雪压弯了枝头,可还是阻止不了那芬香沁鼻的花香。
呵。
种梅花,她也配?!
安沚寒深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嘲讽。
忽而,从远处传来噗噗刷刷的音响。紧接着一抹淡淡的影子跃进了眼帘。
她穿着一身浅蓝色衣裙,彷如一只花坊间翩翩起舞的蝴蝶,纯白色的里裙与天地是一个颜色。
她手里的剑与她柔软纤瘦的身段及其不符,带着凌冽的杀气,气流涌动间四周梅树上的落雪如银沫子般扬落,她的周身仿佛被渡上了一层光晕。
三千青丝纷纷扬扬,轻拂着她玲珑的腰身,看的安沚寒一时晃了神。
他想,任何男人也抗拒不了此刻眼前的这个人儿。
到底是谁?
琼羽宫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女子应该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突然止住了动作,剑被她抛出,稳稳的扎在安沚寒耳边的一颗梅树上。
一阵如刀划过的凌风过去,并发出嗡嗡的声音,扑刷刷的冰凉落了他一头一身,让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抬起头,冷眸向女子看去,就见一抹浅蓝色的身影向着她走过来。
竟然是她?!
安沚寒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双眉再次因为厌恶而深深折起。
女子的脸越发清晰,她白皙的脸上一尘不染,就算是刚才剧烈运动过,也是一派的平静。
她朝他走近,安沚寒警惕的看着她,不自觉的后退,可是背却被梅树抵住,无路可退。
虽然他神色还算是自若,可是宋思君看见了他攥紧的袖子。
耳廓突然一凉,是轻纱拂过耳朵的触觉。紧接着就听女子“噗嗤”一声轻轻的笑了。
安沚寒垂眸扫她,就见女子明艳的脸就离他一步之外。她手中正提着那把刺在树上的剑。
“怎么?怕我?”
声音有些清悦,像是开玩笑。
宋思君只蹙着眉看她,并未说话。
这时有婢女走过来,为她披上狐毛大氅。她把剑递给其中一人,自顾的向着屋内走去。
安沚寒顿了顿,跟了上去。
这个房间他上次离开时,还是一片大红色。
红的刺目,红的他想杀人。
现在倒是一片清雅之色,像是一温雅读书人之处。
可是他想起她方才凌冽的剑招,再看这屋子的陈设他就想笑。
宋思君坐在了上首,有婢女为她端上一杯热茶,不过就在快到桌边时,婢女一个趔趄,手里的杯子就向着宋思君的手飞过去。
虽然宋思君以最迅速的速度躲开,还是被溅到了几滴。
婢女瞬间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婢女错了,宫主饶命,婢女刚才出去了一趟,脚上踩了雪才一时脚滑,还请宫主饶命!”
安沚寒蹙着眉看着跪在地上抖如箩筛的婢女,眼底一派平静,就像是早已经司空见惯这种事情,或者说早已经知道了结果。
“打扫干净退下吧。”
平平静静的嗓音让所有的人都怔了怔,一时忘了规矩的打量起座位上的女子。
女子拂了拂衣袖,嘟着嘴模样认真的想把衣袖上的水抖落下去,抬了一下头,又继续,突然手顿住,再次抬起头。
就看见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
不信的,质疑的,恐慌的,诧异的眼神都因为她的突然抬头隐没了下去。
而跪在地上的婢女还跪在那里,纹丝未动,又或者,抖的更凶了。
她将衣袖收起,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都下去都下去,安沚寒留下。”
地上的婢女才将信将疑的站起来,然后快步的退了下去。
其他人也很快的退下去了。
安沚寒看着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没变,眼中还带着嘲讽,“宋思君,挺会演的嘛。你为了得到我的心,可真是煞费苦心啊!”他冷峻的脸神色更冷了几个度,“不过你别费心思了,我是永远也不会爱上你的!”
她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爱上她。
因为他是从半路上抢来的,当时的宋思君一眼就相中了安沚寒的容貌,就杀了他随行的人,把他带回到琼羽宫,养了起来。
可是安沚寒这个人就像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不管宋思君怎么取悦于他,他都不领情。
宋思君犯了恨,就开始不停的折磨他。
把他关到漆黑的屋子里几天几夜不给饭吃,让人折磨他,甚至动刑,可是安沚寒依旧没有屈服她,反而愈加厌恶痛恨她。
直到前段日子宋思君强迫他与她成亲。那日宋思君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便醉了,安沚寒才得以有机会杀了她。
不过终究还是差一点啊……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或许……不,肯定还是会要不犹豫的杀了她。
但是没办法,她必须接近他。
他这个人,她要定了。
宋思君盯着他笑了,邪肆中带着让人看不透的深意,“你放心,我对你的心早在你杀我的那一刻消弭了。不过你即是闵大人亲自送回来的,我实在不好驳了他的恩惠。”她站了起来,明明身高比他矮一头,可是雍容洒脱的气质让她看起来并不像下风的那一个。
“所以,今后你就在我身边伺候吧。”
“什么?!”安沚寒惊中带怒,方许忽而笑了,那妖冶的脸就像是一种致命的毒药,“好啊,只要你不怕我再杀了你。”
宋思君勾了勾唇,殷红的唇多了丝玩味,“安沚寒,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宋思君了,我不爱你了,你以为你还能杀掉我吗?”
安沚寒瞳仁微微收缩,眼中带着一丝迷惑,似乎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又像是在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一时没有开口。
女子懒懒散散的声音遥遥传过来,“如果不想让我查到你家在哪里,最好乖乖的听话。”
身后传来安沚寒咬牙切齿的声音,“宋思君!”
“我现在要沐浴,去给我备热水吧。”
安沚寒怔了怔,对宋思君的厚颜无耻给刺激的无话可说。
他捏了捏拳头,最终还是妥协,在婢女的带领下,去准备了。
沐浴出来,早已不见安沚寒的踪影,宋思君轻轻叹了口气,垂眸放下了帷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