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航到病房时,那俩崽子已经又挨在一起对着墙发呆了。好像除了发呆,她俩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陆航先是站在病房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下。
今早的太阳还算给面子,一大早出来点了卯,坚持了一小时竟还没有怠工的意思,此时,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正好落在两个孩子身上,从陆航这个位置看,夏航的侧脸线条非常好,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真有点岁月静好的意思。不过……
仔细一看,陆航还是接受不了岁月静好的画面主角有一头犀利的发型,夏航那一头乱糟糟的短发也不知昨晚怎么睡得,一夜之间竟然睡出了金毛狮王的既视感。
而夏航在看到陆航后,一秒之内就把刚才面无表情的发愣转换成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傻样,连鼻尖的那颗痣也跟着她雀跃起来,表示开心。
夏航开心的喊了一声:“陆医生,”
陆航点点头,微笑道:“嗯,你俩早啊。”
“早啊,陆医生,你手里拎的那一大袋是什么?”
夏航伸着脖子好奇的盯着陆航手里的袋子。她的脸色相对于昨天的苍白已经好了许多,就连那一脸出类拔萃的萝卜丝也打算低调退场了。
“给你们买了早饭还有一些生活用品。”陆航抖抖手里的塑料袋,问:“还没洗漱吧?”
“还没有,我和十六刚醒没一会儿,想着呆会没啥事就没刷牙洗脸,主要卫生间的水太凉了,暂时还不想太清醒。”
夏航心情很好,说话时整张脸都因为开心变得非常生动,那双桃花眼更是在阳光的投射中变得干净明亮纯粹。
陆航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非常喜欢这双眼睛的,还有夏航鼻尖的那颗小痣,正正好好挤进了他的审美标准。这时,陆航的脑袋开始控制不住的跑马。他想,这丫头都不用特意打扮,只要往那汽车底下一趴,加加油努努力估计也能评个“凤城第一碰瓷美女”的头衔。别的不说,就当当这个长相,至少陆航还是非常赞同的。
温文儒雅的陆医生一边思绪缥缈一边依然温温和和的样子说:“这么冷的天怎么还用冷水洗漱,医院里有热水供应,不知道的话可以问护士姐姐……我给你们买了保温瓶,去打点热水回来就行了。”
陆航边说边把袋子里的保温瓶拿出来,刚一拿出来,就被十六捞了过来,小旋风似的跑了出去,那身影在陆航面前一晃而过,一点也没看出腿有残疾的样子。
“哎呀,这是小飞侠吧。”陆航有点不放心的问夏航:“十六还不知道在哪打热水吧,他那么小可以吗?”
“没事,他可以的。”夏航挺放心的说:“只要让他出去随便跑一圈,别说打热水的地方,就连医院有多少老鼠洞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这么厉害了呢。”陆航假装十六很厉害的样子,接着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床底下,再帮夏航把病床上的用餐板放好,把早餐放上去后说:“我要去上班了,今天我在门诊,下班前大概没时间过来了,你们一会儿如果有问题的话可以按铃找护士,或者给我打电话,但就是不能乱跑,知道吗?”
“知道,保证不乱跑。”夏航老老实实的点完头后又扭了扭屁股,像是坐的很不舒服但依然保持想要完成命令的样子。
陆航看了看,对这为患者听话的态度颇为满意。
“陆医生。”听话的患者仍然在扭动自己的屁股,终于在忍了很久之后问出了一句:“那我能出去走走吗?”
陆航一挑眉,很薄情寡义的吐出两个字,“不行。”
吐完陆航又感觉自己拒绝的太直白了,于是又补充道:“你腿这两天尽量不要随便乱动,如果实在无聊可以看电视,虽然医院的电视收不了几个台,但总比你发呆强吧。不喜欢看电视也可以看看书看看手机,这样时间就会过得快一点,再怎么说也要坚持两……”
陆航还没说完就闭了嘴,他突然记起来夏航是不识字的。他想起一天前这丫头坐在他的桌子前,用一种特别期盼与渴望的眼睛跟他说:“陆医生,你能把‘夏航’两个字写出来送给我吗?”
一个简单的要求。
却带着无比的期待与小心翼翼。
虽然之后陆航对夏航嘴里的那些‘死爹病妈养弟弟的’的身世表示了怀疑,不过单从这丫头的外观条件上评估,还是能一目了然的看出她生活条件很贫困,手机这种设备估计是没有能力拥有。
陆航并不是一个好奇心深重的人,也不会特意去问夏航的困难。他也只是尽医生的职责对病人多些关心而已。
再近一步,真的没这必要而已。
陆航临走前还是在心软中特赦夏航把活动范围扩散在病房的每一个角落,在远一点就免谈。
不过也比干坐在床上强。
夏航在陆医生的身影消失在病房后便迫不及待的弯腰把床底下的袋子拎上来,然后把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在床上,已然做好一一观摩的打算。
床上的物品被散落的七零八落,毛巾有三块,大中小各占一块,还有两双拖鞋,纸巾湿纸巾各三包,喝水的杯子,还有一把梳子……最后,夏航还在这堆用品中看到了两条纯棉内裤,
夏航:……
虽然承认陆医生是一位很细心的男人,但细心到了这副程度,她的老脸也不得不适时的红了一下。
陆澜把车开进了街口的一处老胡同里,此胡同大概三十多米长,宽度刚刚可以塞进一辆车,在多挤一个人那就能直接把人拍在墙上充当人体壁纸,运气好一点的,还能直接挤进人家店里,然后跟店主进行一场具有批判性的对话:
“挤进来的。”
“嗯,不好意思了,不过这些车主也真是……懒到极限了,整个胡同也不过三十来米,下来走一走就跟腿能断似的,这每次看到有车进来,搞的我们都跟避难一样直往店里窜,生怕被拍在墙上下不来。”
“没事,这也算老胡同特色,你看那胡同口竖着‘禁止车辆入内’的牌子,也不见有人遵守。”
“那是因为没人管,只要把那些开车进来的车主罚款再拘留,看他们还敢不敢往里开。”
不过陆澜还算人道,车刚开进去又立刻倒了出来,在安全与车技的考量中她选择了前者。
放眼望去,这条胡同大概有三四十家门面,五花八门的招牌有挂在墙上,有竖在门口,甚至还有拉一张横幅就这么滥竽充数的。
陆澜在一家美发店门口停下,店里的老板娘立马迎了出来,用火热红唇向她展示出一个热情微笑:“美女,进来洗个头,只要五十块,可以免费送你一套按摩,手法绝对专业,你试一次就知道这五十块花的绝不吃亏,保证你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我去楼上。”陆澜说完侧身挤进美发厅径自上了楼。
楼上是一家私人侦探所,主办业务很广泛——信息调查,人员行踪,网络诈骗,财产取证,婚姻调查。而日常业务基本就是每天举着相机定岗定点的给客户找出老公或老婆的出轨证据。
陆澜找的这家侦探所是她高中同学章苏文开的,此人高中时就深受‘福尔摩斯’荼毒,立志要当一名和他一样神勇的光棍神探,反正这些年过来,据陆澜了解,此人的志向除了‘神探’这个称呼还在瞭望中,至少已经光荣的继承了光棍两字。
上了楼还有一段逼仄的走道,走过去时还能隐隐听到章苏文办公室里传出来的骂声,陆澜站在门口听了听,里面的哭诉声更加清晰的传了出来,
“五十万,就想让老娘跟他离婚好去跟那个不要b脸的女人双宿双飞,她想的真是美啊。他是不是忘了,他能有今天是谁在背后默默支持的,好哇,现在牛逼了,找了个打了满脸玻尿酸的小b就想踢掉我了,想也别想,老娘要告他,离婚可以,一分钱她俩也别想拿到,这些,这些照片就是证据。”
陆澜听到这里,笑了一下。
真好,离婚诉讼案。
然后她伸手敲了敲门,也没等对方说“请进”就自顾自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屋里的章苏文坐在椅子上正以手扶额,就那么翻着白眼生无可恋的听着那女人在哭诉她老公的不贞不忠。
“唉,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进来了。”里面的女人正怨在兴头上,贸然被人打断,似乎不太高兴。
这女人看向陆澜时,陆澜才得以庐山真面目。
只见这女人身高160,体重160,三围……估摸着也是160。顿时心里了然章苏文为何这般表情,这要是坐在这儿的是一位貌如志玲姐姐的怨妇,怕是这光棍早就抓着对方的手充当知心姐姐,同仇敌忾般的去谴责负心男了。
章苏文看见陆澜,犹如看到救命恩人般上前给女人做介绍:“杨女士,给你介绍一下,你跟前这位就是凤城第一大律师,陆澜女士。接下来你要有什么问题完全可以咨询她,她在律师界可是声名远扬,你找她打官司保证心想事成。”
陆澜抽抽嘴角,心想事成是这样用的吗?
不过陆澜的目光只在那位杨女士身上停留了两秒就移开了,连个礼貌性的微笑都赖的挂出来,脸上明显写的‘死远点’三个字。
陆澜干净利落的往沙发上一坐,随手捡起旁边的杂志翻了两页,不慌不忙的开口:“最近养胎,不接案子,你们先聊。”
潜台词——快滚。
章苏文对于陆澜从不拐弯抹角的态度早已见怪不怪,见她像是有事,只好堆起自认为能迷死万千少女的笑脸用自己英俊的容颜去安抚打发客户——快滚。
送走160女士,整个房间还弥留着那位女士的浓重气息,章苏文把窗打开,一股冷冽的寒风倒灌进来,吵了半天的脑子总算清醒了点。
章苏文从兜里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他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陆澜,嘴里的烟并未点燃就开始胡说八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干嘛?……莫不是你家老夏也找了一个满脸玻尿酸的小妹妹?”
陆澜哼笑一声:“你也就只能接点这种捉奸的活,难怪光棍。”
这话就很有攻击性了,章苏文啧了一声往椅子上一瘫反击道:“所以你是来让我为你捉奸了吗?给你个友情价,六千六。”
陆澜懒得继续搭理他,直接甩了他一张照片,用下巴点了点,示意他先看。
“这位美女,请注意你的态度。”章苏文捡起照片眯着眼开始观赏。
照片里确实是一个女生,短发,瘦弱,一脸不耐,距离网红脸还差一万光年的距离。这张照片还是陆澜昨天趁夏航不注意时偷拍的。
章苏文盯着那张脏兮兮的小脸蛋看了半天后把照片翻了过来,照片背后有陆澜备注的已知信息……夏航、18岁、延陵镇。
章苏文一脸不解:“什么意思?这是哪座山里挖出来的宝贝?你家老夏喜欢这么原生态的?”
陆澜甩完照片又甩钱,一叠人民币甩在桌上,动作不可谓不潇洒,语气不可谓不严肃:“就是不知道哪座山挖出来的才来请教你,两天之内能把这丫头的来处去处血型身高体重,父母是谁,什么职业都弄清楚的话尾款再来一叠。”
“哎呦!成交。”章苏文虽然见钱眼开,但也不忘八卦的问一句,“查她做什么?”
“没什么。”陆澜学起章苏文刚才那种特别招打的口吻:“就是看她特别顺眼,想认个干女儿什么的。”
章苏文:……
你认干女儿,干爹愿意吗?
陆澜瞥了他一眼:“好了,我一会儿还有事,先走了,你查好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信息,没必要约见。再见。”
“没问题,尾款准备好就行。”
章苏文伸手比划一个OK,在陆澜走后,终于点燃了嘴里的那只烟,肆无忌惮的在屋里吐烟圈。
夏航觉得自己没有一点老实听话自觉性,对于陆医生下达‘不能随便走动’的命令,她自认为是听进去了,也确实躺在床上老老实实了一个小时。可到底还是有所顾虑,不敢毫无负担的躺着。十六坐在她边上,两人都是一脸戒备的神情,每当听到病房门口传来脚步声,都会引起高度紧张,生怕下一刻就会看到一张斯文却足以她俩胆寒的面孔。
夏航知道郭英达不会这么快找到自己,至少这两天不会,可有些恐惧已经在心里扎了根,即使知道自己暂时安全,她也没办法这么心安理得的躺着。所以她在躺了一个小时后便拉着十六跑到了医院天台上晒太阳。
天台这个地方,安全,视角又好。
关键没有人会来。
夏航心里清楚,她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好好养伤,然后等到腿好了,就把墓地里的钱取出来,带着十六走。
只是……夏航想到这里,又莫名的起了陆航。她想,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见像陆医生这么好的人。
还有那位姓夏的车主,虽然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可到底还是没用丢下夏航不管。
要说忙,陆航是真的忙,一般只要他接诊,他就是‘凤城人民医院的男花魁’,点他牌子的病人基本都以女性为主,上至五十岁阿姨,下至六七岁的女娃娃,每一位都拜服在陆医生的‘花容月貌’之下。
而隔壁骨科室,某位已到中年已有地中海危机的陈专家,望着同样具有地中海危机的患者兴叹……这班上了,太丧失人性了。
陆航刚诊完一位不小心被寝室门夹到手指,哼哼唧唧了半个小时最终以加微信方便随时问题的女学生,他的电话就催债似的炸了起来。
手机显示人是陆澜。
一般而言,不是十万火急的事,陆澜不会在他老弟上班的时间给他打电话。
陆航按了接听健,耳朵还没有准备好,陆澜能high爆G调的高音就传了过来:“陆航,那俩小鬼哪去了?”
陆航被吼的一头雾水:“什么小鬼?”
“当然是昨天老夏送来的那俩。”陆澜继续以震聋陆航的耳膜为目标:“我还想着今天给她俩送点衣服,结果过来就没看到人,找了一圈连根毛都没找到,问了护士也说没看到,你说你,也不知道提醒护士看着点,这下真要不见了到哪再去找那小丫头。”
陆航皱了皱眉,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陆澜对夏航的态度和跟一般人是有些不一样,总觉得她对夏航有点…过分关注了。
一个萍水相逢的小丫头,也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相识过程,能让陆澜那种绝不吃一点亏的人毫无芥蒂的去关心,说是一见如故,那他宁愿相信他姐别有用心。
至于什么用心,陆航脑海里划过几种跟‘暧昧’有关的可能,又立马给否定了。他认为,那个丫头,假若不是趴到夏从煜的车,那即便她和夏从煜每天都会偶遇一次,那也是毫无交集的。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个时候,陆航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夏航那双和夏从煜相似度颇高的桃花眼,那种‘该不会夏航是夏从煜流落民间私生女’的想法就不可抑制的就冒了出来。
“陆航你不会喘气了么?”陆澜似乎对陆航长时间的沉默感到很不爽,说话内容也是怎么不好听怎么来。
陆航却不以为然,不慌不忙的开口:“可能窝在外面某个地方晒太阳溜达什么的吧,她上午跟我要求过,我没同意,不过我看她也不像真的听进去的样子,你要没事可以出去找找。”
“放什么狗屁。”陆澜倏的挂了电话,也不知道那句话又炸了她的毛。
陆航伤脑筋的用手指捏着眉心,这丫头……确实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熊孩子。不过,退而求其次,有了之前夏航那种原因不明就把石膏拆了的经历后,再出现这种不愿意好好呆着养伤依然想着出门溜达的作为,陆航完全已经可以正常接受了。
唉……
陆航突然觉得心好累,什么时候他对病人不听医嘱都可以坦然接受,貌似越来越没原则了,看来有些东西还是不能拿恶性作比较。
郭五叼着一支十块钱的红南京,蹲在西区某个公交站牌下,整个上午他都是没有目标性的从东门跑到南门,然后继续坐公交趟到西门,时不时的也会停下来,站在人群中到处张望,看似像在整个凤城找人,实则就是拿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三人开溜。
而那三人被溜了半天,大概也觉得郭五这孙子可能真不知道郭九的下落,继续跟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三人看了看蹲在那儿一脸衰样仿佛被抛弃的郭五,稍一商量,决定发动各自的乱七八糟的人脉先去找一找。
郭三拍了拍十一的肩膀:“你跟着郭五,有情况记得第一时间跟我们联系。”
郭七点头表示赞同,他给郭三丢了一支烟说:“那我去车站看看,那里我比较熟,老三,你呢?”
“我去医院试试看,要知道她那腿可是断的。”郭三没什么表情的把烟夹在手指中间来回转着,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人背脊发凉:
“找到了,宁可弄死也不能让她跑了,我们和英叔做的那些见不得人,她哪一件不知道,随便吐一个出来都能让我们把牢底坐穿——既然她不想活,那就成全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