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我行我素,凡事都想自己拿主意的沐纯子,突然毫无征兆地蹲下身去,趴在裂谷边缘朝深渊下面张望。
正当我寻思着他想要干什么的时候,沐纯子已经将火把伸向幽冥之渊。
“你干什么,小心别弄丢了火把!”沐纯子突出其来的这一举动,把我吓出一身冷汗。要知道,这可是我们唯一的火种!
沐纯子就像没有听见一样,无所顾忌地将火把伸到黑暗之中,不停地晃来晃去,似乎想看清楚这里距离水面到底有多高。
眼前的这一幕情景,直看得我心惊肉跳,要是沐纯子一个不小心——那么接下来我们将面临的,岂不是一场灭顶之灾!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快把火把给我,好不好?”
说话的声音根本不敢大声,温柔得连我自己都感到肉麻,生怕沐纯子会因此受到惊吓,将他手中的救命火把,失手掉入深渊。
沐纯子无动于衷,专心致志地盯着裂谷下面,对我极尽讨好的央求,丝毫都没有在意。
“嗯?”沐纯子突然停止了动作,疑云满腹的闷哼了一声,诧异道:“张墨哥哥,你看,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直到此时,我才注意到沐纯子的行为有些反常!裂谷下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如此的专注,竟然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顾不上满地的尘土,我趴到沐纯子的身旁,从他的手里要过火把,瞪大着眼睛,往幽冥之渊中凝神望去——
幽冥之渊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雾气中,在火把发出的朦胧光线里,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有一件模糊不清、难以名状的不明物体,在悬崖下面若隐若现。
我无法确定这件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沐纯子的这一发现,无疑是一次让人感到振奋的开端。悄然间,原本已经希望渺茫的形势,发生了令人欣喜的变化。
我突然感觉到,也许有更多隐藏在黑暗和雾气之中的东西,仍然不为我们所知。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至少,这意味着有了更多的可能。
但无论如何,必须先把最为迫切的问题解决了再说——那就是火种!
我从那捆松明子中取出一支,用手里的松明火把引燃,然后递给了沐纯子。
火种的安全终于得到了双重保障,不再让人提心吊胆,随时担心着火把不慎熄灭后将要面临的无尽黑暗。
接下来,我解下捆着松明子的那根柔韧野藤,绑住火把的末端,估摸着刚才那个不明物体所在的方位,将火把放了下去。
松明火把在崖边缓缓下沉,迷雾中的那件难以名状的物体,慢慢的变得清晰了些。虽然仍然无法作出准确的判断,但凭直觉来看,最起码应该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
“嗳,沐纯子,你觉得下面那东西是什么?”我拿不定主意,漫不经意地问。
“看上去方方正正的,像一张桌子。”沐纯子蹲在崖边,说着在地上摸了一块石头,朝他口中所说的桌子丢了下去。
“噗~”一声短暂而沉闷的声音响起,随即再无声息。
在将记忆中所有的声音特征一一排除之后,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我加快火把下降的速度,随后不久,坠在手上的野藤突然一松,松明火把已然落在那个不明物体的表面。
幽冥之渊中的迷雾倏忽来去,就在视野忽然清晰的瞬间,我和沐纯子同时看到了那个“不明”物体!
两人转头对视,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异口同声道:“木头?”
瞬间感到激动莫名,真的是木头!而且,看上去应该是——
回头再次仔细查看,当我终于看清了那由一块块木板拼接而成“桌子”时,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欣喜若狂地叫道:“哈哈,下面有一条栈道!”
沐纯子回头看着喜形于色的我,半信半疑地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出去了,是吗?”
“你说呢?这栈道总不会是地底人修的吧,有人修当然就会有出口啦!”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快要感到绝望的时候,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虽然暂时还不清楚栈道将通往何处,但总好过被困在这里坐以待毙!
沐纯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悦,微笑道:“我就知道嘛,寿仙娘娘,还有玉真公主她们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谁?谁是玉真公主?”忽然听到沐纯子口中提到的陌生名字,而且竟然还是一个什么公主,我不由得为之一震。
“玉真公主就是唐朝的无上真人啊,古时道门中最负盛名的几位女观之一,你不知道吗?”
别说什么无上真人,就连寿仙娘娘麻姑,我今天还是头一回听说!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历史上入道修行的这些著名女观呢。
“你刚才说的玉真公主,真的是唐朝的公主?”我仍然难以相信沐纯子的话。
沐纯子自小就跟随师父师兄们一起修道,对道门中的神仙高道早已烂熟于心,对于我的孤陋寡闻,显然感到有些难以理解,迷惑道:“对呀,咋啦?”
“原来如此……不过,人家贵为公主,生在长安,又远在仙界,跟咱们毫不相干,怎么可能保佑我们!”
“当然能啊!“沐纯子言之凿凿:“你还不知道吧,玉真公主自小就开始慕仙学道,后来因为战乱,跟随她的皇兄入蜀避难之后,就归隐于柏灌台,并在此观中潜心修道呢。”
在民国之前,由历代皇朝统治下的中国,这个皇字是皇家专用名号,可不是谁都能用,更不是谁都敢用的。
经沐纯子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过来,在远离历朝京城宫廷的蜀西之地,一座独处青城山水间的道观,竟然取了这么一个不同寻常的名字,原来是因为唐朝公主曾在此修行的缘故。
“那座失火的上皇观,不会就是这位公主修行的道观吧?”
“是啊,昨天你追来的时候,看到青皇观和中皇观了么,这些宫观都是为她修建的!”
这还真是让我感到有些吃惊,作为道教发源之地,也是贾一鸣口中的神仙思想起源之地,蜀西的这片大山里,到底还潜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管它什么神仙妖怪、公主皇帝,能逃出这个宛如连接阴阳两岸的幽冥之渊,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这位玉真公主真是了不得啊,回头等我们出去之后,你再好好跟我讲讲。”我思绪收了回来,接着正色说道:“现在,我们该下去了。”
“下去?”沐纯子朝黑暗的幽冥之渊中望了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惊愕不已道:“跳下去呀?”
“跳下去?”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这道不知深浅的裂谷底部有水没错,但谁知道它的深浅,要是它深不过数尺呢,那与跳到地面上有何区别!
“等我们长出一双翅膀来,再考虑这种方式吧。”
站在悬崖边缘,看着下面燃烧中的火把,我心里掠过一丝犹豫,到底下不下去?要是草帽壮汉顺利地搬来救兵了呢,这样冒险值得吗?
但是,万一草帽壮汉真的迷失了方向,走不出去呢!
希望这条栈道足够结实吧!我下定了决心,转身背对着深渊伏下身去,先用手肘拄在悬崖边缘放下半截身体,然后再用双手牢牢吊在悬崖上,将自己放了下去。
直到手臂已经完全伸直,我用脚尖朝下面试探了几次,仍然没有接触到栈道的地面。
刚才看起来没有多高啊,这是怎么回事?
“张墨哥哥,你还是上来吧。那些木头都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呢,要是朽了的话——”
话说到这里,沐纯子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继续讲下去。
沐纯子的话让我心头直发慌,仰头望向趴在悬崖上面沐纯子,看到火光中他那紧张不安而又充满期望的眼神,我最后还是决定赌一把!
我低头看准松明火把照亮的位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双手一松——
“嘭~”我凌空一跳,重重地落到了栈道上!
栈道被我压得轧轧作响,摇摇欲坠地晃动了几下,身体周围随之扬起一片不知道沉淀了多少个春秋的尘埃。
“吁——”今天赌运不错,栈道远比想像中的结实,我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朝沐纯子咧嘴一笑。
捡起地上的松明火把,我试探着在栈道上用力踩了踩。还好,厚实的木板似乎并没有腐朽,虽然被踩得嘎吱作响,但并没有断裂的迹象。
这是一条人工修筑的木头栈道,不知始建于何时,但就上面积满了的厚厚一层尘土来看,应该已经在这个黑暗世界中矗立了不少年头。
在栈道这端的尽头,斜斜地分布着一串人工开凿的,大约一尺见方的孔洞,每个孔洞的下方还有一个楔形竖槽,竖槽的底部工整而且平坦。
不用猜就知道,孔洞用来安放横梁,楔形竖槽则放置立柱,用来支撑横梁的末端。然后在横梁之间铺上木板,如此反复,就可以在壁立如墙的悬崖上架设出一条栈道来。
在距离地面约两三尺高度的崖壁上,大约每隔一丈左右的位置,就有一个带柄的粗壮铁环嵌入岩石里。一条拇指粗细的铁链穿过铁环,沿着栈道向远方延伸。
这条栈道原本是通向崖顶的,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上面这段栈道被人为地拆掉了。现存栈道位于距离崖顶丈余高的空中,非常的隐蔽。要不是沐纯子刚才趴下探看水面的位置,我们根本不可能发现这条栈道的存在。
我朝黑暗中的栈道远端走了几步,在松明火把的光照范围内,可以看到余下的栈道还算完整,斜斜地通往幽冥之渊深处。
“好了,现在轮到你下来了。”在确认栈道足够安全之后,我朝沐纯子招了招手,向他示意道。
不知为何,沐纯子迟疑着没有任何动作,看不出有任何想下来的意思。
这小屁孩不会是被吓蒙了吧?我再次朝沐纯子招手,轻言细语地鼓励他道:“怎么了啊?这条栈道很结实的,别怕,我会接着你的。”
沐纯子扭扭捏捏的一言不发,左思右想磨蹭了好一会儿,迫于无奈只好照做。
将松明子和火把丢给我接住放妥之后,沐纯子学着我的样子,将自己吊在了半空。我将火把放在一旁,用肩膀托住他的双脚,然后双手伸到他的腋下,把他抱了下来,轻轻地放到栈道上面。
这个平素里胆大妄为的小屁孩,似乎对栈道的坚固与否不太放心。他先是抬起脚轻轻的踩了一下栈道木板,然后稍稍加重力度再次踩了一下,见并无异状,最后干脆使劲地跺了一脚。
经过亲身验证栈道是否足够坚固之后,沐纯子捡起火把走出几步,朝栈道远方用力一挥,信心满满地喊道:“好了,我们可以继续冒险了!”
我阻止了沐纯子想走在前面的企图,重新捆好松明子背在背上,随后一手抓紧铁链,一手举着松明火把,带头往栈道远方摸索过去。
纯子亦步亦趋,紧紧跟在我的身后,两人的脚步踩在栈道木板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在寂静的深渊中格外分明。走在这些年代不明的木头栈道上,总让人怀疑栈道是不是已经不堪重负,每迈出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木头栈道在脚下来回盘旋,不断下降,向幽冥之渊潜去。
刚来到一个转角处,我忽然感到脚下一空。幸好手里紧抓着铁链,我只是有惊无险地吊在半空,并没有跌入深渊。
我挣扎着重新回到栈道上,转身低头一看,不知道是何缘故,脚下的木头栈道竟然空了,除了几截残留的木梁,铺在上面的木板全都消失不见。
悬崖上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根长长的铁链,悬挂在上不接天,下不着地的崖壁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