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三个月之久。
三个月前,在亚洲与北美洲分别各出现一个虫洞,被人类称作“地狱门”。随后无数不明敌人蜂涌进入这个世界,它们姑且被安上一个可能不太正确的俗套名字——“外星人”。
全球所有卫星毫无征兆地被全部击落,大气电离层被扰乱,长波无线电失效,之后人类的主要远程通信手段也都被一一阻断,协同战斗无从谈起,大部分人类根本不知道“地狱门”的具体位置,甚至不知道敌人是什么。
没有任何交流,这些敌人直接向人类发动毁灭性的军事攻击,各国主力部队被压倒性的力量逐一歼灭,毫无还手之力。无法得知多少城市沦陷,也无法统计多少人死亡,世界分崩离析。
活下来的人,只有两个选择——像老鼠般为了活着而四处逃窜,或者加入反抗军,把这场毫无希望的抵抗战争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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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7年,亚洲大国,G市。
这座城市还勉强算是完好,在第一波毁灭性的攻击中,人类与入侵者都没把这个城市定为主要战略据点,使得这个城市中的大部分建筑都幸存了下来。
城市一片寂静,只有微弱的月光能让人看清街道中凌乱的杂物和被毁坏的车辆,原本灯火辉煌的建筑只剩下阻挡半边星空的巨大黑影。
街道中,江明风推着一辆装满各种罐头食物的超市购物车拼命奔跑着。
购物车的小轮在不怎么平整的路面上磕磕碰碰。就在他要拐进一条小巷时,购物车在急转弯中一下子失去平衡,侧倒在了路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啧。”
他看了一眼地上还在滚动的水果罐头,咬了咬牙,没再理会,继续往他的目的地跑去。
身后挎着的警用冲锋枪随奔跑的步伐而有节奏地甩动,汗水浸透了半件迷彩短袖,他尽量控制着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均匀,使自己双腿的肌肉能保持最佳的运动状态。
他不能停下来喘息,不能使武器反击。
在后方的街道建筑上,看不清数量的黑影正快速地在建筑间跳跃穿行,这是一群正在混凝土森林中追逐猎物的野兽,而猎物,是人类。
江明风并不是因为自己想活命而奔跑,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只敌人在路上碰巧遇到的小老鼠而已,这群野兽的真正的目标并不是他。
终于,前方出现一个由汽车与各种杂物堆砌起来的街垒,把他正身处的一整条双车道道路封得严严实实。
街垒后的人发现了街道中的动静,几根乌黑的枪管从掩体后伸出,对准着江明风所在的方向。
江明在全力奔跑中挤出自己剩余的全部气力向街垒吼出两个字:“敌袭!”
街垒后的警戒人员迅速确认几百米外的目标,多个枪口同时喷出火舌,犹如黑夜中闪动的点点灯火。
江明风敏捷地从街垒下方预留的小缺口钻到街垒另一侧,而他接下来做的第一件事是试图把街垒后方正在开火的人往后拉,同时歇斯底里地喊着“别打!有食尸鬼!这不是针对平民的搜寻队!这是一整支歼灭队!快离开街垒!叫你们别打!听不懂人话啊?快远离掩体!”
就在这时,街道远处的黑暗中亮起一点淡蓝色的幽光,犹如一颗遥远的星光。而后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幽光迅速变成一枚发着灼眼光芒的光团,带着无数闪烁着的细小的电弧,发出连续的尖锐爆裂声,以极高的速度飞向街垒。
“离子炮!快跑!”站在街垒上的一个战士转头向身后的同伴喊道,但下一秒他就完全被光芒所吞没。
高能等离子的恐怖高温把街垒上的金属物体瞬间气化,无数火星纷飞在空气中,狂暴的热浪卷着炽热火星与融化的金属液滴冲击向四周,就像在黑夜凭空出现成千上万只萤火虫。
街垒瞬间被破开一个大缺口,这种简陋的临时防御工事在等离子武器面前根本就是形同虚设,没能给在其后面的人类战士提供半点掩护,甚至在使用不当的情况下成为了敌人的帮凶。
江明风扑倒在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道冲进了他的鼻腔里,使他无法抑制地咳嗽了几声。几具被高度碳化的人体尸骸摔落在离他不远处的地面上,碎成大大小小的焦炭,只有地上残留的人形黑印能证明这些焦炭曾经是一个活人。
通红的铁水无情地飞溅到几个没跑到安全距离的战士身上,马上燃起熊熊烈火,使他们无助地发出响彻夜空的哀嚎。其余同伴只能用陶瓷板试图把铁水整块从肉体上刮走,再用已经准备好的沙子扑灭他们身上的火焰。但他们的生命依然一个一个离去。
“拼了!”一个被气浪掀倒在地的少年举起枪对着远处的黑暗,他脸上的紧绷的肌肉使他的表情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别打,没意义,我去引爆,你去救人和叫大家找掩护!”江明风伸手按下少年的枪口,然后迅速起身跑向不远处的一间商铺。
眼前突如其来的死亡与混乱,使原本在起爆器旁待命的年轻人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四周各种纷繁杂乱的声音掩盖了向他呼喊而来的命令,因过度惊恐产生的呆滞取代了一直在心中的责任,他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茫然地看着街道中发生的一切。
江明风冲进店铺,伸手一把抓过起爆器,大吼了一声向其他人作出示意,随即快速连续按压起爆器上的握把。
随着脉冲起爆器产生的电流传导出去,连续的爆破声响起,而后在城市中回荡,碎石砖瓦在建筑间横飞,而后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面,整条街道瞬间被烟尘所淹没。
十几枚安放在建筑顶部和外墙的定向反人员地雷被同时引爆,显然这些地雷所针对的目标就是那些能在建筑上高速灵活移动的黑影。
定向地雷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先进武器,却拥有五十米的杀伤范围,近百米的中度杀伤范围,漫天的烟尘带着无数钢珠席卷整条街道,一小部分黑影被瞬间炸得肢体断裂失去行动能力,而其他大部分也都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震翻在地。
低沉的嗡鸣声从街垒后的一栋四层建筑顶部响起,一挺QJZ-75式电磁重机枪先是向街道远处连续点射,橙红色的曳光弹穿过街道最后消失在黑暗中,似乎打中了什么,又或是赶走了什么。
紧接着,重机枪的射手把目标转向距离最近的几个黑影。他食指紧扣着扳机,12.7毫米钨合金穿甲弹,超过3000米每秒的出膛初速度,每分钟2000发的射速,曳光弹发出的橙红色亮光连成一把百米长的利刃,把还没来得及重新站起来的黑影逐一收割。
射手对电磁重机枪的子弹毫不吝惜,对急速升温的枪管毫不在意,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而出,他的目的很明确:尽快尽可能地在最短时间内打出最多的子弹。
看到瞬间有十几个敌人像纸片一样被撕成碎片,江明风的脸上没有一丝兴奋或快感,相反却是更担忧地向周围的人发问“是谁弄来的电磁武器?”
“沈...沈排长。”旁边某人回答道。
“沈刚你在想什么!?”
忽然,在众人头顶上发出“啪”的一声爆响,气浪从头顶上空劈头扑来。
没有火光硝烟,没有破片铁砂,没有人受伤,甚至没有人被冲击波击倒,但电磁重机枪却马上哑火,只剩下过热的枪口还在发着微微的红光。
所有人都知道,此刻所有电子设备已然全都报废。
“EMP!掩护沈刚他们撤离屋顶!”江明风立马端起枪,几发点射准确地命中百米外的一个黑影,但子弹打在黑影身上只发出了几声闷响,没有产生任何杀伤效果。黑影甩了甩头,继续不顾一切地向前方的人类冲去。
沈刚是这个防线的指挥官,一米八的个头,身上的武装背心上有着几处劈口与点点已经发黑的血污,脸上一条还没愈合的伤疤,带着蜈蚣般交错的缝合线从耳根裂到下巴,这一切述说着他这一路以来所经历的惨烈战斗。与其他后来加入反抗军的战士不同,他是一名职业军人,一名少尉级别的排长。
他站在楼顶上,眼睛看着远处轻轻摇了摇头,他比建筑下的其他人更早看清眼前敌人的数量,更早认清了形势。
他轻声说道:“我们跑不过它们,这些野兽会把我们全部人撕碎,必须有人在这里拖住它们。”该怎么做,在电磁重机枪开火前,他就已经作出决定。他向建筑下的人喊道:“江明风!你现在带所有人撤入地铁,炸塌地铁口,这是命令!”
“那你呢!?”
“我为你们争取时间!你们不准回头,不准交火!跑!你们马上跑!这是命令!”然后他转向与自己同在屋顶的其余五人“你们都下去,快!”
屋顶上没有人挪动脚步,没有人离开。
“长官,与你并肩战斗到最后是我的荣耀!”其中一人用坚定且带有力量的语气说道。
“这是我们的荣耀!”屋顶上的战士齐声喊道。
沈刚看着面前的五人,每个人的脸庞都是如此熟悉。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也知道如果留在这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有人都明白光靠一个人无法拖延足够的时间。短暂的眼神接触,他从他们的眼中读出了“我不后悔”这四个字。
“好,兄弟们,今天我们守在这里,我们死在这里,我们永不投降,我们至死方休!”
屋顶上响起的高亢的呐喊声。他们眼眶通红,面对己方数量十数倍的敌人,他们脸上毫无惧色。明知马上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又怎样,曾经四十多人的机械化步兵排,他们一起吃饭,一起训练,一起喝酒,一起打闹,现在就剩下了这里的六个人,曾经的一切也只剩下回忆。如果死后有另一个世界,那自己也就能与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家人团聚。死亡对他们而言已经没什么可怕,甚至在此刻是一种归属感。
沈刚抽出信号枪,向天空打出一发信号弹,闪烁着的弹丸带着白色的尾烟徐徐上升,然后在夜空中炸响,发着红光缓缓落向地面。
红光短暂地驱散了这个城市里的一小片黑暗。随着信号弹离地面越来越近,闪动的红光映照出无数张类似人类的怪异的脸。
这种在敌人中如同猎狗一样存在的生物兵器,被冠以一个简单贴切的名字“捕猎者”
捕猎者的体态类似人类,但身体大部分都覆盖着黑灰色甲片,少部分外露的皮肤呈灰白色。被外壳包裹着的修长双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节肢动物,带着无数细小锐利倒钩的黑色利爪等待着撕裂面前的所有猎物,类似于趾行动物的双腿使得它们可以直立行走的同时也非常善于用四肢快速奔跑。它们头部具有眼耳口鼻这些近似人类的明显特征,虽然这些“五官”与人类有着相当大的差异,却说不上有多丑陋,只是这样一种专门猎杀人类的生物兵器却长着类似人类的脸,这比任何狰狞的外表都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从它们呲着的嘴中可以看到两排类似人类的整齐的切牙,而并不是大部分人预想中的尖锐的獠牙。
每个人心里面都十分清楚地知道,面对这种以数量淹没一切的自杀式进攻,如果没人充当诱饵,那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但人总会犹豫,面对牺牲同伴换来自己苟活的现实,不是谁都能马上完全理智地接受,道德和情感在此时成为了人心中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江明风是最先跨过这道鸿沟的人,又或者应该说,他本来就已经站在了鸿沟的另一侧,他要做的只是把其他人也拉过去,这也是沈刚暂时把指挥权交给他的原因。
“所有人带上能用的火药武器马上撤离,去地铁口!”他向其他定格着的人吼道,然后转而用其他人刚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们活下来才能让牺牲变得有价值。”
二十多人奔跑前行,很快就消失在了漆黑而且充满烟尘的街道中。
屋顶就像是一座孤岛,被汹涌的潮水一下又一下不断地拍打着,冲击着。
一只捕猎者从旁边的建筑飞扑向屋顶,然后被几把步枪同时齐射,5.8毫米子弹近距离打在捕猎者没有甲片覆盖的皮肤上,黑色的血珠在空中形成一道弧形轨迹。当它摔在地上时已经失去基本的行动能力,只剩下没死透的神经牵动着肢体作出无意义的抖动和抽搐。
但马上又有下一只捕猎者顶替它的位置继续扑来,然后又是下一只。没有恐惧,没有痛感,没有思想,这些生物兵器如同汹涌的潮水,不把反抗的力量淹没誓不罢休。
“左侧翼送它们几个手雷!”
“陈阳,去把右侧外墙的那几只踹下去!”
“正前方集中火力!”
“用榴弹!别让任何一只越过街道!”
虽然只有六个人,但熟练的战术配合和在以往战斗中形成的默契,使他们在这种无尽的自杀式攻击面前硬撑了三分钟。但敌人的数量是接近无限的,而他们的弹药却是有限的,很快他们的弹药被陆续耗光,潮水开始蔓延进屋顶。
“张平!小心!”
下一秒,一只捕猎者从火力间隙中飞扑到屋顶上,没做丝毫停留直接化为一道黑影从其中一人身边掠过。
当那急切的呼喊声促使其他同伴的目光转向张平时,他的头颅已经耷拉在一边,脖颈处几乎只有皮肉还连着,被割断的颈动脉喷出半米高的鲜血,还保持着开枪姿势的身体缓缓摔倒在地上。
带着愤怒与悲痛的吼声从喉咙深处爆发而出,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地回荡,最后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没。
“来啊,畜生!来啊!来你爸爸这里!”一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战士丢下打空子弹的步枪,抓起一柄工兵铲,迎着一只扑过来的捕猎者猛抽过去。工兵铲的边缘早已被磨得如刀刃一样锋利,铲刃从甲片间的柔弱处划过,带起一连串深红色血珠飘洒在半空中,接着他在转身的同时手中的工兵铲横扫而过,把一张类似人类的脸割裂成两半。当他准备再次挥动工兵铲时,从他的胸前穿出四根黑色的爪尖,他嘴中涌出鲜血,带着愤怒与不甘无力地跪倒在地,很快被聚拢而来的敌人所淹没。
“阿强!”另一个战士喊着刚被潮水吞没的同伴的名字,喊声之后变成了嘶吼声,之后又变成了从心底最深处发出的咆哮声。他双眼布满血丝,通红的眼眶在月光下闪动着晶莹的泪光,他不顾一切地冲向聚堆的捕猎者,同时拉开身上最后一枚手雷的保险销。
“碰”一声炸响,嗡鸣声在沈刚的耳边回荡,让他短暂失去了听觉,破碎的血肉打他身上脸上,分不清是同伴的还是敌人的。看着战友兄弟用自己的生命之火去灼烧那汹涌的潮水,最后在他眼前一个一个熄灭,化为灰烬,他捂着腹部的一道足以致命的伤口,用最后的力气走到墙边跌坐下来,手里拿起一个起爆器。
他口中呢喃道“你们要把希望延续下去。”然后闭上眼睛,按动起爆器上的手柄。
江明风在地铁口看着远处建筑升起的火光与硝烟,轻叹一口气,最后一个走进了地铁。
随着预先设置好的炸药被引爆,地铁入口消失在了充满黑暗的城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