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发出“啪啪”两声脆响，江明风把一根照明棒来回掰了两下，随着照明棒里的玻璃隔层碎裂，荧光亮起，勉强照亮了四周的景物。
地铁大厅现在一片寂静，静得就连众人的喘息声都会产生回音。地上散落着几个女士手提包、公文包和行李箱，而地铁的小便利店中和自动贩卖机里都已然空无一物。
江明风记得在他原来生活的那个年份，这个地铁站每个早上都挤满了人，入闸要经过几分钟排队等待，人们上车时需要依靠后面的人帮忙死劲往前推，才能挤进让人连呼吸都异常困难的车厢里。最奇妙的是，就算后面的人明知道自己上不了这一趟列车，也会同心协力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帮助前面的人挤进车门，这是江明风在这场战争爆发以前见过的人类最团结的画面。
而五十多年后的现在，这个地铁站看上去除了装修稍微陈旧一点之外，唯一变化就是昔日涌动的人流不复存在。他每次经过城市中的地铁站时，都不禁会想，或许在全面战争爆发前的那一个早上，还有许多人如常地在上班的路上打着哈欠，被年复一年的城市生活规律所麻木的人，大概根本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会出现所有日常规律全部崩溃的一天。
清点一下人数，原本他们这个前哨站有38人驻守，现在只剩下了24人存活，就刚才不到十五分钟内，损失了14人之多。
江明风从身上翻出了一根被压得皱巴巴的香烟，点上深吸了一口，对其他人说道：“我们回中心公园站。”
荧光棒发出的幽幽荧光照亮了灰白色混凝土隧道壁，这种灰白色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辨别的地方，最后荧光被黑暗完全吞噬，隧道壁和隧道本身的空间融为一体，化为纯粹的黑暗。这种完全未知的黑暗或许足以引起人类对黑暗与未知的本能恐惧，但现在地铁隧道却是这个城市中最安全的地方。
一直以来的战斗已经表明敌人具有夜视能力，而夜视仪这类小型精密设备早已全被敌人的高强度战术EMP攻击所损坏。在地面上，对敌人来说，白天和黑夜或许并无区别，而对人类来说，黑夜就是黑夜。
众人对于在漆黑的隧道中行走早已不陌生，这一个星期以来，这支抵抗力量一直依赖地铁系统，在各个地铁出口周围搜集物资，吸纳人员，建立前哨站与防线，直到今天晚上。
忽然隧道前方的一个站台上传来细碎的声音，众人马上据枪警戒，发出一阵金属碰撞的响动。
“谁？”江明风喊道，同时从腰间的战术腰包中掏出一枚手榴弹，把保险销的拉环贴在了自己牙齿旁边。所有人都神经紧绷，如果在下一刻前方没有传来人类语言的应答，他们就会马上向站台上丢出手榴弹和烟雾弹，然后向一切能看到的会动的东西开枪。
“是我，宋建勇。”一个同样拿着荧光棒的男子从黑暗中出现。
男子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身材高大，有着1米8的个头，身上穿着点破旧的全地形迷彩军装和武装背心，外露的手臂展示出结实而又匀称的肌肉线条，一头标准的军人短发配上高凸的眉弓与挺拔的鼻梁，显现出独有的干练与不屈。虽然他脸上神情带着颓然和落寞，但那双眼却是依然十分有神，眼眸中反射着那微弱的荧光，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在黑暗中的猫的眼睛。
男子的背上背着一把看上去巨大得有点夸张的枪，对于这把枪江明风有一种亲切感，因为这是来自他那个时代的武器，当时网上还经常被许多连实物都没见过的军迷调侃“光凭退制器就能杀人”，这是一把10式反器材狙击步枪，只是这把枪特有的全自动光电瞄准镜早已被换成了普通的光学瞄准镜。
江明风松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也压下枪口。
宋建勇轻轻一跃跳下站台，说道“我们的哨站被攻破了，伤亡了一半人。我们进地铁前看到潘区被轰炸了，蝶形机的次声波轰炸，没人能在那种炮火中活下来。”他说话间眼光有一瞬间垂向了地板“看来他们是要全面占领这个城市。你们的伤亡情况如何？”。
“越超，李川然，还有...”江明风无奈地摊了摊手“还有六个我不认识的人，你知道我记不住所有人名字，活着下来的人都在这了。沈刚他们为了掩护我们撤离，他和几个兄弟留在了那里。”
宋建勇听后紧握着拳头锤向了身旁的月台，他紧咬着牙，想把自己的情绪通过吼声发泄出来，却又拼命扼制住自己这种冲动，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江明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他们可能很快就会攻进隧道，瓦砾挡不住他们多久。”
两拨人一同步行大半个小时后，到达了中心公园站。
中心公园站是这个庞大地铁系统中最大的站点之一，一共有地下三层，有两条地铁线路交织在这里。现在这里聚集了将近两千人，有军人，有平民，有选择加入到军队中的平民，但这里并不显得拥挤，对于一个原本日均客流量上三十万人次的地铁站来说，两千人实在不多。
宋建勇和江明风径直来到地铁负一层的地铁调度室。
调度室中摇曳着昏黄的烛光，各种电子设备和两米多宽的调度屏幕早已不再发出任何光亮，调度室中间有一张简易折叠长桌，上面平铺着一幅摆军用地图，地图上摆放着许多小旗子，每面小旗都代表着一个建立在地铁出口的防御哨站。
听了两人初略地汇报之后，站在地图前的林高远伸手把地图上的几个旗子挪到地图边缘。
林高远是南方第四联合团的总指挥，年龄40岁出头，面目冷峻，脸上棱角鲜明，带着一股天然的坚毅。虽然已到中年，却依然保持着健硕的身材，没有一丝发胖的迹象。他的下巴已经长出半厘米的胡茬，他身上的军装也已不再光鲜整洁。
“潘宇区失守，湾区失守，我们这边已经失去了五个哨站，这个城市很快就会完全沦陷，我们现在马上要进行分散撤离。潘区的老丁他们有几辆磁轨炮主战坦克和406毫米火箭炮，跟他们说了很多次别用了重火力反击别用重火力反击，他们肯定是没听我的话！使用重火力的结果只会是引来大量食尸鬼或者蝶形机的地毯式轰炸，唉。”林高远脸带怒色说道，而后又很快消退下去，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撤离？这个城市中还躲藏着大量平民，我们撤离了他们怎么办？”宋建勇说道。
“那你想怎样？建立防线抵御入侵？有个几万职业军人，有防御工事，有坦克有自行火炮，有空军有防空火力，那才叫防线，我们这两千多人，还大部分是非专业人士，我们用的这些警用枪械，连那些捕猎者的壳都打不穿，很多人甚至...甚至根本不知道如何战斗，他们只会向敌人开枪。我们这叫业余杂牌游击队。”江明风说着晃了晃腰间的冲锋枪。
这是一把JH16-2警用冲锋枪，外形十分精致漂亮，但这个年代的警用枪械与军用枪械已经有了明确的区分，两者的最大的区别在于威力，警用枪械是以对人体造成停止作用为主要目的，设计上还故意降低穿透能力，避免造成误伤。这把枪使用的9毫米口径高杀伤低侵彻子弹虽然对无装甲目标有良好杀伤力，但穿透力却远差于上一代军用火药枪械，与当今电磁类武器相比更是差天共地。但在眼下这种完全没有后方补给的情况下，能在城市中找到的纯机械火药武器，就只有警用枪械了。
“没错，虽然话不太好听，但他说得没错，我们无法正面与它们对抗，至少现在还没找到方法与它们对抗，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撤退，隐藏，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机会反击。我们不久前与邻市的三团建立了短暂的通讯，具他们说敌人现在正针对聚集百人以上的人类武装进行搜寻和歼灭，这里马上就会变得不安全，它们可能随时攻进来。我现在要把所有人员拆分成四十人到六十人左右的排级小队，化整为零，分散撤退然后隐藏起来，你们两个队伍的剩余人员整合到一起，宋建勇你来做指挥，明风做你的副手。”林高远目光凝重地说道。
“这不是寻找机会，这根本就是没有机会，我们再撤退下去迟早会在这片土地上退无可退，你要所有人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然后祈祷它们只喜欢占领城市，饶我们一命？那如果他们开始针对五十人进行攻击呢？拆分成二十五人？最后一人一个小队？”宋建勇双手紧握着拳头反驳道。
“那你有什么建议？直接让所有剩余的抵抗力量冲过去攻打亚洲的“地狱门”？送死就是所谓的机会？就今天，就这几个小时内，我们四团就伤亡了近百人！但我们的伤亡换来的只是打死几条他们放出来的狗而已！沈刚，赵宇，李信东...每一个牺牲的战士的名字都刻在我脑海里，我们命是他们的牺牲换来的，你要他们的牺牲换来的只是其他人继续无意义的牺牲吗？”林高远说完一手拍打在桌子上，桌子上的旗子被震倒一片。
没有人答话，调度室里顿时一阵沉默。
“不，我们有机会，我们可以返回西郊军区夺取火石预案的武器库。”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从调度室的门口传来。
“星瑞！几天没见到你了，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死了呢！你还活着真好！”江明风说着就上前给了邝星瑞一个拥抱，手重重地在他结实的后肩膀上拍了几下。
“你这人会不会说人话，你这算是问候还是诅咒？”邝星瑞翻了个白眼作为回应。
邝星瑞与他面前的两个同龄人站在一起显得略矮，他只有1米7的个头，身材也稍微偏瘦，脸型有点长，但这跟他的五官搭配起来却是恰到好处，让他看上文质彬彬眉清目秀。他的眼神中似乎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这让人有时候觉得他不近人情，同时也透露出他那绝对的理智的思维。他原本是一名技术侦查兵，只是现在的形势已经没多少能让他的技术发挥的余地。
“那里离我们上百公里，且不说我们能不能到达那里，就算能到达，那里在我们撤离时已被攻击过，现在很可能已经是敌方的占领区。”林高远说道。
“让我们所有人到达那里当然是不可能，但如果只派一小队尖兵潜进去，然后带出部分武器弹药呢？我们知道敌人现在只针对聚集的人类武装力量，所以我们一路都被他们追着咬，但他们不会出动空军或者远程重火力去攻击十几个人。那里有能装备整个师的武器弹药，只要带出来一卡车物资，就能让我们这里所有人全副武装！”
听了邝星瑞的话，林高远摸了摸下巴的胡茬，双手撑在地图前陷入了沉思。
“火石预案是什么？”趁着这个没人说话的空档，江明风赶紧问道。
“二十年前，因为纳米材料和石墨电池的技术突破，让电磁枪械的枪管材料和供能之类的瓶颈问题得到了完美的解决，没有弹壳，载弹量大，不需要抛壳窗，声音小，几乎没有枪焰，8到10倍音速的初速度，这些优点让电磁类武器的性能和威力都远超于任何火药类武器。在之后的几年内，军队开始全面配备电磁枪械。虽然军用电磁武器都做了一定的屏蔽保护，但因为体积问题，小型设备的防护能力始终有限，完全无法抵抗那些地外入侵者所制造出的高强度电磁脉冲，而且他们还会根据一切磁干扰，无线电波进行追踪，我们武器的革新现在却成为了劣势，在这场战争中，我们一定程度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我们面对的首要问题是所有电磁枪械都变得不可靠，还会暴露位置。而在大撤退中幸存的军队根本没机会带出住够数量的火药武器和弹药。喂，我说你别一副这样的表情好不。”邝星瑞最后一句话是对宋建勇说的，他正烦躁地多次扬手试图打断宋星瑞的讲话。宋星瑞指着江明风继续说道“我知道这是是个人都知道的历史常识，但这个自称穿越过来的二货不一定知道。”
“什么穿越，这么瞎扯的事情我猜他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宋建勇也指着江明风说道。
“不，这很可能是真的的，既然虫洞都已经出现在这个世界，穿越时间更是存在着无限种方法与可能！最大的疑问不是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而是他来到这个时空后，不是成为了一堆碎肉，或者分解成一堆分子，他能再次转化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甚至连依靠生物电维持的记忆和个人意识都没有改变，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自然或者巧合现象，这明显是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把他送到了这里来！”
“哦，那他还真惨，无端从和平年代被丢到我们这个灾难年代。”
“喂喂喂，够了，我的问题不重要，我现在跟你们一起战斗不是吗？继续让我听下去好不？”江明风打断了两人的争吵，他不想让自己在这个时候又变成了别人争论的话题。
“回到刚才所说的，电磁武器优点众多，但是可靠性一直被一部分人质疑，所以最后军方决定把大量的上一代淘汰的军用火药武器封存起来，储藏在全国各地，以备不时之需，当发生某种特殊情况，能全军快速装备火药类武器，这就是火石预案。简单来说，我们是对眼下这种情况一直是有所防备的。但是因为敌人的EMP攻击使我们的通讯和网络系统全面瘫痪，它们的对空火力让我们完全失去制空权，装甲部队被针对打击，这使我们的军队分崩离析，根本没办法相互协同行动，补给线更是无从说起。”
“这样听起来，夺取军械库的确像是个微小的希望。”
“对！我国在四十年前就有400亿子弹储备，近2000万枪支储备，如果得到一个火石预案武器库，对于我们这里所有人而言，根本就是用不完的弹药。当然，我们不可能整个四团过去，近两千人的目标太大，只要一出现在地面上肯定会被盯着打。”邝星瑞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上师“只需派出一队人马前去带出来一两卡车的物资，就足够我们整个团用上一个月以上。”
“听着是个好主意，但是这种任务谁愿意带队？谁又愿意去？”林高远眼睛依然停留在身前的地图上。
“我来带队。”邝星瑞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林高远转而盯着邝星瑞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眼下的情况你也知道，如果你真决定要去，我也不反对，物资方面，只要我能给都可以给你。但人员方面，我只能允许你召集自愿者去，只能是自愿者，因为...你应该明白的。”
“因为这是个自杀任务。”江明风嘴角带着微笑，那表情就像在在谈论的是一场愚蠢而又有意思的恶作剧“先算上我一个。”
“也算上我一个。”宋建勇接着说道。
接下来他们谈论了一些行动的细节问题，这个似希望又似绝望的行动，就从这时正式开始了。
“如果你们成功，我们会用短波电台通知其他人再次集合进行战斗，现在去招募你的队员吧，祝你们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