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扬耐住性子又在客栈休养了两日,觉得身体已经全部恢复了,便趁张远不在时向店小二打听情况,此处叫临邑,离济南城大约有两日路程。
叶清扬知道时间不多了,若是再不离开,到了济南,就再也别想走了,到时便是肉在砧板,不是任朱棣摆布,造下更多杀孽,便是被盛庸、铁铉识破,成为阶下囚,枭首示众。
这天晚上,叶清扬又向张远问起外面的情况,两人还分析了如今的战局,说到激动处,叶清扬还拍着张远的肩膀道:“张兄,见识深远,恰好与李某不谋而合,李某最喜欢结交江湖有志之士,今日与张兄一见如故,不如叫小二送些酒菜,我与张兄共饮几杯如何?”张远欣然应允。
不一会儿,小二送上六道菜,并一坛酒,摆了一桌。张远拆开坛口封泥,一阵酒香飘出来,叶清扬吸吸鼻子,竟然是梨花醉。
这酒是叶清扬到明代之后最爱喝的,入口绵软,醇香,不上喉,常常与张云飞,秦九在后院饮酒。喝到兴起时,张云飞还会在月下舞剑,秦九也会趁着酒兴与他过招,说是比划其实是单方面被张云飞吊打,叶清扬就在旁边看热闹,不时对秦九一番毫不留情的嘲笑。看着那酒坛子,叶清扬心中一阵恍惚。
张远拿过一边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大夫说大将军肝气郁结,不宜饮酒,今日小人僭越了,大将军以茶代酒与小人饮几杯如何?”
叶清扬正愁自己没机会下手灌翻这个不知深浅的张远,这人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不禁心中暗爽,面上又假意推辞一番。
接着便与张远从家乡聊到江湖,从天南聊到江北,从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聊到宋太祖烛影斧声,从李白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潇洒到苏轼的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豪情。
两人简直越聊越投机,如果不是叶清扬觉得他是朱棣的人,心中还残存着一丝理智,他几乎要像秦九那般与人结拜了。
在叶清扬的不停劝酒之下,两人推杯换盏,叶清扬不知不觉灌下两壶茶,张远的脚边也堆了三个空坛。期间叶清扬上了三趟茅厕,看清了后门所在,但张远始终面色如常,没有喝多的迹象,叶清扬不禁心中着急。
终于张远也去了一趟茅厕,回来后在叶清扬的劝说下又喝了半坛。叶清扬看到他手肘支着桌子,手掌撑着头,双眼微闭,便轻轻叫他:“张兄,张兄?”
叶清扬又走到他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张远仍然没有反应,叶清扬又晃晃他的身体:“张兄,你醉了,不如快去歇息。”张远手一松,趴在了桌上。
叶清扬弯起嘴角,心中腹诽:小二说那蒙汗药的量足够麻翻一头牛,这家伙居然坚持了这么久,到底是他功夫太好,还是被店小二骗了?可惜了我身上所有的银子全给了他,可恶。算了,反正可以甩掉这个尾巴了。
叶清扬走到自己床边,他几乎没有行李,只有之前一直藏在怀中的一把匕首,是张云飞送的,生病那天张远替他换衣服,匕首就一直放在枕边。
叶清扬将匕首藏进靴筒,想想自己身无分文,根本走不出这个地方,必须留着性命等战争结束后再去找张云飞和秦九,冷蝶衣。
遂又到张远床边翻看他的行李,包袱里仅有几件换洗衣裳,没有钱。叶清扬又走到张远身边,伸出手摸到他腰间。张远没有一点反应,叶清扬大着胆子摸索,拽出一个钱袋,沉甸甸的,打开来看里面有几十两银子,还有一个金锞子,立刻塞进怀中。
看着张远依旧不省人事,又在他怀中摸索,心中微微一动,抽出来一看,真的是银票,六张共六百两,叶清扬喜上眉梢。朱棣的人果然有钱,自己给朱棣卖命也算有功,用他的银子不算是偷吧?
看看趴在桌上的张远,又抽出三张塞回他的怀里,口中道:“张大哥,承蒙你救命之恩,今日不问自取情非得已,他日定当加倍奉还,我们后会有期。”说完吹熄蜡烛,走到门外,轻手轻脚掩上房门。
四周一片寂静,偶尔听到远处一两声狗吠,叶清扬打开后门,门口一条巷子,左右延伸至两个方向,他凭着感觉选了右边那条,七拐八弯之后居然摸到了正街,之所以认为是正街,只是看街道比之前走过的都要宽敞许多。
路两边商铺林立,却都紧闭着大门,再往前有两三家灯火敞亮的都是酒馆,门口酒幡迎风飘扬。叶清扬进到酒馆里向老板打听客栈,没想到酒馆楼上就有,多是给醉鬼提供的,比大客栈便宜,房间还算干净。
想想以后逃亡路上用银子的地方还有很多,叶清扬欣然应允。本想好好休息一晚,明早早些起来赶路,但一夜都辗转难眠。
自己如今身份尴尬,对朱允炆来说自己是败军之将,居然潜逃,该千刀万剐,处以极刑。对朱棣来说大事未成,临阵脱逃,必须灭口以绝后患。天大地大该往哪里去呢?叶清扬在床上反复烙煎饼,直到鸡叫时分才迷糊睡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来,草草洗簌完,吃完早午饭,叶清扬到成衣铺买了两身粗布衣裳,备了些干粮和水,正想到马市买匹马,远处便传来急促的蹄声,一队南军骑兵策马进城。
为首一员中年将官,身材魁梧,一脸络腮胡,目光炯炯,一看就是一员虎将,叶清扬认得他,是平安座下副将庄得,此人勇猛,在白沟河对战朱棣的第一仗中,身先士卒,虽身重二十四刀,仍浴血奋战。
战后将士们清理阵亡士兵尸体时将他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已经活脱脱成了血人。想不到这么快就已经恢复了,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为怕他认出自己,叶清扬一直低着头直到那队骑兵走远。
顾不上买马了,他从墙根下抓了一把泥灰抹在脸上,身上,随着出城的人流走出城门。
城外有不少显然也是要远行的人,有钱的赶着马车,车上坐着女眷,带着金银细软,甚至还有押车的家丁。没钱的,背着包袱,拖儿带女徒步远行。
问了一位老者才知道因为战乱,大家都要逃难,打算往南方去,远离北方战场。听说他们是往西南去的,叶清扬决定和老者一家人同行。
行得半日,来到一片茂密的树林,听说出了树林就到下一个城镇,有客栈和民房投宿。大家都坐下打算吃些干粮和水,小憩片刻。
忽然前方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和大声喧哗声,叫喊声,有人大喊:“马贼来了,快跑啊。”
叶清扬猛地站起来,此地是德州,就是现在山东境内,山东的响马从古至今都是赫赫有名的,在应天时,曾听茶楼说书先生说过和平时期,响马只敢劫镖银及富商,如今战事频发,响马越来越猖獗,四处劫掠,不仅劫财,连女子也会劫上山去。
在叶清扬愣神的功夫,人群已经慌不择路,四散奔逃,叶清扬想起在扬州被苏眉劫上山寨差点变成压寨相公,就心有余悸,也跟着不辨方向的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