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
天有些蒙蒙发黑,苏琼嵑找了一处高顶落下身来,向下看了看,这王城比清川的后山还要大,各宫四周灯火通明,巡防之人一队接着一队,仅隔着半盏茶的功夫,已是三四批人走了过去。
苏琼嵑手中微微浸出些汗意,默默想着,‘就凭着只言片语,冒冒失失来到王城实在有些草率了。’
正御剑要走,高顶的另一侧,忽传来一阵瓦片碎裂的响声,苏琼嵑警惕道:“谁?!”
“有刺客!来人抓刺客!”下方喊叫声传来,苏琼嵑暗自骂了几声,匿了声响,飞身就向东侧跃去。
下边的卫兵追赶不上,没几步就丢了苏琼嵑的踪迹,苏琼嵑正得意着,身后突然闪出几个鬼影,速度极快,眼看着就要跟上,苏琼嵑左右看了一眼,知道遇上不好对付的,索性抽出煞灵一脚站住,回身候着三人。
那三个黑影以为苏琼嵑有诈,远远停下来,谨慎的拔出直刀握在手中,如盯着猎物一般死死盯着苏琼嵑。
苏琼嵑咬了咬牙,虚晃一招,向他们冲去,刀光剑影间,三人皆是闪身,待回过身时,苏琼嵑早就不见了踪影。
只一盏茶的功夫,宫中各路便尽是守卫,苏琼嵑趴在一处屋顶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下面,心道:‘这一时半会怕是出不去了。’
正愁着,忽看一处宫内灭了灯,那四周也只有零星三四个守卫,苏琼嵑犹豫了一下,趁守卫不备,跃身而去,轻飘飘的踏到院中。
苏琼嵑在清川跟着师父素简惯了,见这宫内如此豪奢,吓了一跳,借着微光,苏琼嵑闪身到小亭中,亭中有一玉石桌,打磨的极其精细,如人肤脂,光可鉴人,四周雕刻了些什么苏琼嵑看不清,但一眼望去就知极其讲究,苏琼嵑爱不释手的摸了摸,忽听远远的传来脚步声,忙隐住身形仔细瞧着。
没过多久,从内处走出一个小宫人,身材匀称,个头不如自己高,黑咕隆咚的也看不清面容,只见那人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便往苏琼嵑这边的凉亭走来,苏琼嵑一惊俯下身屏住气息,趴在石桌边悄悄注视着他。
“谁在那?!出来!”那人忽然张了嘴,颇有威仪。
苏琼嵑皱着眉,心道:‘难不成自己暴露了?’转念一想,私自潜入王城是什么罪,就算暴露了也不能出去,干脆死死闭起眼睛,等着那人走过来再说。
过了一会,那人没有声音了,苏琼嵑悄咪咪的张开一只眼往前看去,凉亭外哪还有什么人,苏琼嵑直起身走出亭子,又忽的转了身,确认四周无人才放下心来。
“有刺客!!”宫外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句,四周呼啦啦的一阵声响,守卫都跑去了别处。
苏琼嵑被逗乐了,摇了摇头:“这帮傻子。”
正要御剑,扑腾一声,亭子边上的高墙翻进来一个人,着急忙慌有些狼狈,定睛一看,正是刚才的那个小宫人,那人诶呦了几声,突然像感觉到什么,猛的转过头,盯着正踩在剑上的苏琼嵑。
苏琼嵑见那人盯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咧嘴一笑,牙齿白的反光,月光下有些瘆人。
“来人!有刺...唔唔唔!”那人愣了一会,大喊着有刺客,可喊到一半就被苏琼嵑从身后捂住了嘴巴。
苏琼嵑弹了他额头一下,狠狠道:“你说你,贼喊捉贼有什么好处?还喊!”那人拼命侧过头想挣脱禁锢,苏琼嵑哪肯,给他捂个严严实实,借着月光,苏琼嵑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过了一会,那人便不做挣扎了,苏琼嵑想了想,区区一个奴才,应该不是什么厉害的,便目露凶光的威胁道,“你要是再喊我就把你杀了了事,知不知道?!”
那人先是一愣,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点头。
苏琼嵑慢慢的将手从他嘴上拿下来,那人立马灵敏的跳到对面,脱离了苏琼嵑钳制他的范围。
“你这贼人!”那人右脚一点,冲身上前,一掌劈下,苏琼嵑左右闪躲,最后干脆飞身而起,翻身落在那人身后。
苏琼嵑背着手将煞灵拿在一旁,讥笑道:“想不到小小宫人还会些功夫。”
那人一听,更加生气,“少瞧不起人。”
回手一抽,将玲珑匕首握在手中,再次攻来,劈山裂海,气势凌人。
苏琼嵑也不慌,拿着煞灵,随意一挥,将剑鞘弹出,向那人甩去,只见那人抡起身子翻腿一踢,又将剑鞘踢了回来,苏琼嵑扬手一接,那人趁机朝苏琼嵑面上刺去,琼嵑眼神斗转,旋身一避,抬剑接下,虽只是小小匕首,却颇有力量,震的苏琼嵑虎口发麻,剑上直发出“咯咯”的声响,苏琼嵑一息到底,一个分神,怎料那人手腕一转,转而向苏琼嵑大腿刺去,苏琼嵑后脚一错向后闪退,忽而脚跟抵上一面墙,苏琼嵑心料不好,那人见他避无可避,旋起身,轻巧敏捷的向他腰侧刺去,苏琼嵑摇身一闪,挥剑如满月,将玲珑匕首挡在身侧,一时间二人僵持不下。
眨眼间二人又走了七八招,那人步步紧逼,苏琼嵑不想催动煞灵伤人,只得来回闪躲,最后飞身站在亭上。
那人停下身,望了望苏琼嵑,略带嘲讽的说道:“怎的被我逼急了?”
苏琼嵑实战不足,学的尽是些清心聚气的心诀,趁手打人的本事一点都没学过,凭着眼明手快接下这几招已是不易,心中不由怨道:‘回去定让师父教我些实用的东西。’
苏琼嵑懒声道:“我又不是刺客,你打我作甚?”
那人冷笑一声:“不是刺客,那你潜入皇宫做什么?休得狡辩!”说罢一个飞身,蹬上亭子就要攻来。
苏琼嵑后退一步,大声道:“我来查案!”
那人动作一滞,冷哼一声道:“来王城查案?”
趁说话的功夫,苏琼嵑分出小股灵力汇聚于指尖,隔着老远一甩手,点上那人穴道。
“放开我!!”
“怎的,只许你偷袭不成。”苏琼嵑悠闲的踱到那人身边,将他下颚托起,一股如兰香气随之而来,苏琼嵑垂眼盯着小宫人眼眸上微微颤动的翘睫,不知怎的忽然心头一痒,不自主的用手轻轻刮弄了一下,邪笑道:“想不到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美人。是哪里来的人参娃娃,让人想咬上一口。”
那人灵眸微动,如水洗般,升起袅袅水气,咆哮道:“放开!”
长瑾自小长在宫里,怎听得这些调情似的话,一时间血液沸腾尽往脸上走去。
苏琼嵑见他又羞又恼,心中畅快,便又开口道:“你这小宫人长得如此精致,泪眼涟涟的直撩人心怀,难不成是何人的......”
说到此处,苏琼嵑意味不明的冲长瑾笑了笑,武长瑾立马怒火中烧,瞪着苏琼嵑,阴沉道:“你若被我抓住,我定要拔了你这舌头拿去喂狗!”
苏琼嵑往边上闪了闪,笑道:“不必不必,玩笑而已,怎得当真。”说完扫了一眼长瑾身上的出宫玉佩,坏心眼的说道,“生气也如此好看,你可要快些长,他日再见便做我的小娘子吧。”说完俯身在长瑾嘴边啄了一口。
这一下武长瑾真真的像是个剥了皮的西瓜瓤,白净的小脸上一片霞红,气得直哆嗦,自己堂堂太子,怎敢有人如此相待。
“放肆!”长瑾大喝,苏琼嵑愣了一下,这声句话好生熟悉,像是在哪听过。
“还不将我放开!”长瑾以为琼嵑怕了,连忙要冲破穴道,苏琼嵑怎会不察,上前一把扳过长瑾的脸。
对上如辰双眸,长瑾这才细细看他,不由得呼吸一滞,身周似是卷起无声流风。
一眼望去,长瑾差些忘却如今处境,眼前之人,七分英朗,三分不羁,眉眼如同刀凿斧刻般深邃笔挺。
长风皓月,怕也不及他万一,世上竟有如此风华之人,就着月光看去,一双狭长眼中映得尽是自己的身影,不由得耳上一热。
苏琼嵑看着长瑾一脸羞赧,不由得想笑,一手抚上长瑾的腰身,柔声道:“我只用了三成力,穴道一个时辰自会解开,可别伤了自己。”
长瑾一惊回神,只见苏琼嵑踏上煞灵,向长瑾摇了摇手中的玉佩,长瑾这才发觉腰上的玉佩到了他手上。
苏琼嵑调笑道:“本来想用它出宫,差点忘了我会御剑,要是还给你,岂不辜负了小美人的一番心意。”话音未落,苏琼嵑便飞远了。
夜深风卷,月光照在天地间,通透如银,苏琼嵑一身素衣,发黑如墨,蓦然闯入其中如同裹上一层白霜,晶莹澄澈。
长瑾看着他的背影,一脸愤恨的骂道:“鬼才对你有心意!!”
这次苏琼嵑长了记性,隐匿了气息,才敢在王城上空转来转去,边转边喃道:“王城事毕,王城有何事呢?”
忽而,一个黑影在屋顶闪过,苏琼嵑往下瞧了瞧,“这不是刚才追我的人吗?跟上去看看。”
那人轻工实在了得,来去极快,在一个屋顶上跨上两三步,就飞身到另一处屋顶上,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骨头似的。
借着天黑,那人身上又着着黑衣,换作是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苏琼嵑跟着黑影来到了文生殿,那黑影一到此处便没了踪迹,苏琼嵑落下身来在一旁看着,见四周无人,便悄悄捅开了窗纸向内看去。
文生殿内摞着一排排整齐的书卷,苏琼嵑心说:‘怪不得就那么两个人看守着,果然没有什么旷世珍宝。’未等细看,一阵窸窣声响,那黑影从屋中闪出,如来时一样轻飘飘的走了。
那人前脚刚走,后脚苏琼嵑就进了文生殿,看了看架上书卷,竟是按年月排好了的,这莫不是所谓的历年卷宗,想到此处苏琼嵑又甩了甩头,就算是,渭州的卷宗怎会在这里。
按耐不住好奇,苏琼嵑还是找了薛家被害那晚的书卷,“三年前,鸿运十三年...”苏琼嵑快速往殿内走去,‘找到了!’
苏琼嵑按下如鼓般的心跳,拿起书卷,展开来看。
“这!”苏琼嵑草草读了前面几行,到了中间苏琼嵑突然捏紧了书卷,身上有些发抖。
这哪是什么卷宗,那上面赫然记载着的,竟是他和琚林的一举一动。
与何人同行,与何人见面,吃了什么,做了哪些事,就连当初自己在街边救下薛家管家遇见陆机的事也记载其上。
苏琼嵑往旁边架子上看了看,哪还顾得上薛家之事,连忙走去随手拿起一卷,是鸿运五年,六月初九,展开看去,上面记的竟是阿娘与父亲。
采买了何物,巡了几间铺子上面记得清清楚楚,细致异常,最后几行还记了父亲被抓去服兵役的事。
其中一行字,“奉命,遣苏麟之凉汴服役。”看过这行字,苏琼嵑手上颤得发抖,心中说不出的震惊,转身恍惚的看了看这一屋子的竹卷。
‘什么意思?为何是奉命?奉谁的命?武赢?一国之主怎会监视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太多的问题从脑中浮现,苏琼嵑有些消化不来,来不及细想,又连忙找了好几个架子,拿起一个竹卷,上面的日期是鸿福三十年,三月十八,是自己出生那日,苏琼嵑忙展开看去。
‘苏麟之从府外抱回一个尚在襁褓的弃婴,小公子安好。’
苏琼嵑一个不稳,手上的竹卷掉落在地,‘抱回一个孩子?’
自己和琚林是双生子,若抱回孩子那如今养在何处?忽然苏琼嵑脑中似有闷雷乍响,“难道,难道是我和琚林其中的一个?!”
正惊着,殿外传来一阵门响,两个黑衣人走了进来,苏琼嵑抱着竹卷忙向暗处躲去。
那两个黑衣人走进文生殿,将怀中书卷放在靠着门口的架上,锁上门便走了,苏琼嵑确认两人气息已远之后,悄悄上前拿起那卷,瞧着上面是新墨,日期是是今日。
‘满国刺客偷袭凉汴,苏麟之下落不明。清川无信。’苏琼嵑满眼不敢置信,捏着竹卷,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