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春节,正是马知元和叶秀枝跑关系请客送礼的高峰。有的是年前请客顺带送礼,这往往针对部门全体,重在吃喝,礼物人手一份,不可能贵重;有的是年后上门拜年,这是针对关键的个人,重在礼品档次。跑了几次,叶秀枝就切身体会到了,跟马知元说:“有权真是好呀,你想送礼别人还不一定收,满不在乎。关系没熟到一定地步,别人不一定会让你登门,你舍不得的大礼还送不进门呢!”
“有的关系看起来一时没用,比如手续还在派出的呢,就要布局区公局或市局了,能找的一些熟人、老乡或者张拐子介绍的朋友,这些人或许无用或许有用,我们都要去会一会,送礼的轻重要看他屁股下的位置。但一定要多热情聊天,才知道他能不能帮上忙,在何时、何处能帮忙。但我们却不能空手打巴掌去吧?总得吃吃喝喝,送点小礼物才行。事前疏通关系,混熟了,比事到临头再去找人的成本要小多了,而且话也好说得多,但却花时间。”马知元这样对叶秀枝说道。
春节后,叶秀枝和张志雄双双到马知元家来拜年,吃饭时说到,他们不打算再卖菜了,听说卖水果利润高些,而且没有卖菜那么累,打算搬来花桥,改行做水果生意。
这些马知元是知道的,春节前后他俩经常碰面,她在春节前就有这打算了。而原因,马知元知道是自家侄女马书春和女婿给他们分享的经验。
虽然叶秀枝搬来了也是卖水果,严格说来是两家是竞争关系,但这侄女和侄女婿倒不介意,用他俩的话说,“这里人多,生意一家做不尽的,我们两个摊又不可能成天在一起,赚不赚钱关键还要看人会不会做哩。”
这侄女婿姓孙,从结婚后开始做水果到现在也只半年,但其他生意人都叫他“孙悟空”,可见聪明多变,是个好手。
马书春也是个苦命人。两年前在农村嫁给一个酗酒成瘾又脾气暴躁的人。两人新婚还在蜜月里,马书春就遭了男人的打。那男人经常一言不合或者喝多了酒,就对马书春挥拳动腿,马书春身上常青一块紫一块。在她生了一个女儿后,男人打她更加严重,大概是嫌弃她没生儿子吧。
马书春遭了打往往躲回娘家,她老公就会隔一两天抱了孩子来接。马书春把孩子留在家没随身抱回娘家,想的就是让男人知道养孩子的不容易,不能对孩子的娘轻易动手打骂,也想让孩子磨一下他爹的脾气。而且因这女孩让马书春多挨了好些打,她给自己带来更多的苦难,也就不太亲近她。
那男人来接,开始几次他还像许多男人一样小心地陪不是,表示要悔改,书春娘家人见他说了软话,也就让他接了回去。后来次数多了,男人再来接就不再说悔改,而是直接威胁了。他对书春说,你不跟老子回去,老子不但打你还打你弟弟,打你父母,还真地扇了在一旁的小舅子两巴掌。小舅子也十三、四岁了,就火起来两人要打架,被爹妈劝下了。说,女婿在老婆娘家挨了打,说出去难听,大家会说我们不讲道理。两老摇头哀叹,上辈子遭了什么孽哟,女儿嫁了这么个男人。除了哀叹,也没什么办法。
马书春娘家又想着她家里还有小孩子要养育,小姑娘不能没有娘呀,俗话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就还是劝女儿回去。
后来一次,马书春被打断了肋骨,没人照顾,娘家听说了,无可奈何将女儿接回。终于决心不再让女儿回去受罪,又想着她反正与那男人没办结婚证……这种事在农村很多,也就不存在要办离婚。而且如果那男人知道马书春在哪里,肯定会找上门闹事,马书春在哪里,哪里就不会安宁。于是瞒了人,将女儿远远地送到武汉的叔爷马知元这里。希望马知元给侄女找个事情做,不再回去,借此干脆逃了婚。
马书春来武汉后,她娘家对几次找上门的那男人说,女儿跑了,怕你打,也怕你祸害娘家,不知跑哪里去了。那男人哪里知道老婆到武汉了呢?即便是能够想到,但武汉那么大,也没办法找,不会有人告诉他马知元家的地址。春节时,他一次在家又喝多了,半夜迷糊间踢翻了床边的烤火炉,引发了火,女儿被烧死了,烧塌了两间屋,他自己被乡亲们救了出来,却残废了一条腿。他娘老子也不再搭理他,两个月后他拄着拐,不知从哪里找到农药,喝光一瓶作了了断。
马知元帮侄女马书春找到一个做早点生意的人家去做帮工,包吃住的。马书春到武汉约半年后,刘家翠介绍娘家一个远房侄子叫孙昌盛的小伙子给两人认识。孙昌盛是农民出身,从小没了娘,家里穷念不起书,没什么文化,现在跟他村里叔叔几人一起在汉正街做挑夫,当搬运工。他虽没文化却踏实勤快,不抽烟不喝酒也不赌博,尤其是头脑灵活,聪明点子多。
马书春与他接触了几次,觉得满意,几个月后孙昌盛就在三眼桥租了房简单布置了下,两人结了婚。办酒席时,女方亲戚仅只接了马知元家和她娘家父母,其他人一概没接。马书春老家没人知道她又结了婚,她原来的老公虽已死了,但怕他家里的人知道了,万一找来寻麻烦不好。
马书春、孙昌盛两人成家后,就寻思一起做点小生意,不再两处各做各的事了,武汉这么大,赚钱的机会多多。他们做起水果生意,而且带动叶秀枝和几位老家来的人也做这行当。
孙昌盛跟着一个老乡做起挑担沿街买的水果生意,慢慢摸清了的门道。发现它比卖菜和做别的生意都强,这大概也是三十年后街边开起了许多水果专营店和以水果为主打的生鲜店的原因吧。
孙昌盛后来跟叶秀枝说,一是水果批发市场比蔬菜批发市场要近,就在市区里,进货交通方便,也没那么累;二是水果的利润比蔬菜高,有的品种也耐放好储存,赚的也不差;三是当年卖水果就在街头巷尾挑担子、摆车摊就行,游击摊是常态,经营更灵活,哪里人多去哪里,不像卖菜一般只在菜场和周边,还有摊位费的租金成本。
批了些货做试探和比较后,叶秀枝夫妇就正经做起了水果生意,有时各挑一个摊,有时合在一起,遇见城管就躲,实在躲不过就交罚金,但收益也很可观。
一年后,马书春、孙昌盛两人生了男孩,白里透红如同苹果一般,老乡亲戚们给他起了小名“孙水果”,大名反而没人知道。
马家搬到花桥的大约一年后,武汉市将花桥一带的城中河……“黄孝河”用钢筋混凝土封了几公里,成为地下河。这河原在武汉郊区,是从邻近的孝感市流到黄陂县的小河流,后来城市扩张,在武汉市区内的河段就主要是城市生活污水。河封了后,这一带河上的两座小桥……花桥与三眼桥也一并拆除了,仅只保留下了这两个地名,封河形成的路命名为“黄孝河路”。
河上成了路,但当时的建设并不彻底,对原来的老河床并非处理好。之后几年间,因地下河的瘀积太多,污泥中的沼气聚集,发生了两次爆炸,形成严重的路面塌陷。
不管怎么说,路通了,黑臭的河不见了,公交车开了进来。两边的居民小区陆续建成入住后,小学、中学、菜场、医院等配套相继完善,生活便利性提高了。
此时,花桥、竹叶山一带大型居民区的规模已现,人口稠密,交通也便利。
居民区中心地带的汉口商业大楼也盖了起来,这是一个五层楼的商场,刚开业及过后好几年生意异常火,一度进入武汉商场销售额排名前十的行列。
商业大楼的客流如潮,楼外侧面惠济一路的夜市一条街也是人流如织。惠济一路的夜市买的主要是服装,也有家用小电器和电子产品,比如电话机、BB机、台灯什么的。尤其是服装摊多,买的多是流行款式。也有款式特新潮的,比如乳白色的两件套西装,一问往往标榜是正宗日韩和欧洲进口货。多年以后才知道,这所谓“正宗进口”有极大可能是外国洋垃圾,从洋垃圾中挑选出的二手旧服装,只不过洗涤、整烫和翻新过。此类服装的布料大多是化纤的,洗涤、整烫如新,款式又新潮,加之价格不贵,只要你敢大胆穿、大胆问价和还价,就有人会大胆地买给你。
当然,任何年代,吃货总在人群中高居榜首。因而商厦对面自发形成的小吃夜市街也就灯火通明。烧烤摊、小炒摊、卤煮摊、煨汤摊、炒粉炒面摊鳞次栉比,通宵达旦,油烟滚滚,人声鼎沸,让两侧楼房的居民苦不堪言,多次找电视、报纸投诉。
这一带仅菜场就有两处,街边路口摆摊做生意的就更多。
那时不知道,进入新世纪后,主营居家生活用品的综合超市会兴起,大型高端商场业态的生意会急速滑落,生意越来越差。
商业大楼开业不到十年,火了六七年后,开始走下坡路,逐年渐渐从上到下一层层地关闭,以至终于关门歇业。歇业几年后,一楼的门面陆续租给肯德基、发型屋、书店、餐厅等,二楼以上则进驻了青少年教育培训机构,之后二楼以上基本以青少年教育为主体,再找不到当年生意火爆的商场痕迹了。
当然,那时马家在商业大楼门前的冰棍冷饮摊点,已不再经营了。原因不是马家不想做生意了,而是做了生意挣了钱未必是好事。当然,不是钱不好,而是人变了,环境在改变人,钱也在改变人。
至于另一家摊子,他们倒是坚持到最后,新世纪后还又营业了几年。直到街道城管办按照上级指示,为了提高市容市貌不再允许街边随意摆摊设点,汉口商业大楼门前只允许设一个书报亭,其他的一律取缔才作罢,另谋他业。另一个摊子的人后来听说也买过水果,也买过蔬菜,再后来大概是搬家了,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