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
跟往年夫君离家去当差一样,荃娘天未亮便起身,为上官兆卿收拾赶路的盘缠。
收拾妥当,天色已微微发白。
几个孩子除了雪蓉与玉芙还在呼呼大睡以外,都睡眼惺忪的起来了。
“琴儿,你就在家好好带着两个妹妹。
包子和米粥为娘已经放在床头,等会儿凉了妹妹们也就醒了。记得喂她们吃,玩的时候也千万不要出院门,知道吗?
你大哥跟三哥陪我送父亲到集上!顺便将前段时间做的鞋垫绣品卖了。还得带几只家禽、鸡蛋去集市卖,很快我们就回来……”
荃娘嘱咐四女儿淑琴:“回来给你带上次你看中的绣线,你都说了好几次了。我们琴儿长大了,都开始刺绣了……”
“嗯!娘亲放心吧,我会好好带着妹妹们,乖乖等你们回来的!绝不出院门口。”五岁的上官淑琴乖巧的应道。
……
趴在小窗边目送父母兄长落锁出了院门,院里没了昔日小花摇头摆尾相送的身影,上官淑琴眸底沁出一层水雾。
一回头,却见玉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坐在床上,正紧盯着自己……
“芙儿妹妹醒啦?来,姐姐喂你吃包子、喝粥。”淑琴的眼睛长得像父亲,也是一双丹凤眼,脸型却随了母亲,桃腮上薄薄的粉唇,细细的柳眉,精致小巧的鼻子,一副秀丽可人的甜美样儿。
“……姐……姐……”玉芙幽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鹦鹉学舌似的叫了一声。
“哈!太好啦……”淑琴喜得拍手大叫起来:“芙儿妹妹会叫姐姐了!”
这一激动不打紧,睡梦中的雪蓉吓得一激灵,哇哇大哭起来。
淑琴赶紧手忙脚乱的爬上床,学着母亲的模样,侧卧抚拍着哄她。
还真管用,雪蓉果然不哭了,挂着眼泪继续睡去。
淑琴冲着玉芙吐吐舌头,轻声嘻嘻一笑。
一共三个包子一大碗米粥。
玉芙人小,饭量也出奇的小。
淑琴喂玉芙吃了小半个包子几口米粥,自己吃了一个和玉芙吃剩下的包子,喝了半碗米粥,余下的便都给雪蓉留着。
“吃完饭做什么呢?”淑琴犯愁地望着已经大亮的窗外,蹙着一双好看的柳眉喃喃自语。
想了想,便去翻找母亲的针线筐,一边找一边问玉芙:“芙儿妹妹想不想要个布娃娃?我给你和蓉儿妹妹做个布娃娃玩可好?”
玉芙听到这话,本来茫然的眼中,突然精光一闪。
居然压低嗓音快速说了几句话,如果是大人,肯定会震惊不已,上官淑琴才五岁,却想不到那么多:“要!姐姐,做个跟我一模一样大小的布偶吧!眉眼也要跟我们一样!你会做吗?”
“那当然!”淑琴骄傲地昂头一笑,说:“我可是十里八乡第一绣娘——郦荃娘的女儿!唔……那我先照着你模样绣眉眼、鼻子跟嘴巴……
做完布娃娃,母亲与两位兄长估计也该回来了……嘿嘿,不会这样坐着干等了……”
淑琴小脸得意洋洋,玉芙脸上则满是狂喜之色。
……
淑琴专注地靠窗坐着做布偶,连雪蓉醒来,玉芙偷偷喂雪蓉吃完饭都不知道。
最后一个针脚结束,淑琴正得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便听到对面山坳处,大哥逸麟的声音响起:“妹妹们,我们回来啦!”
这才发现屋外艳阳高照,自己额头上全都是微微细汗,已是正午时分。
雪蓉还在睡觉,玉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盯着自己,似乎一直就没离开过。
淑琴来不及问玉芙,雪蓉是啥时候起来吃的饭,便跑到院里应道:“娘亲,大哥,三哥,你们回来啦?还说一会儿就回来,这都半天过去了……”
玉芙将布偶飞快的塞到枕下,躺在雪蓉身边假寐……
……
荃娘见淑琴第一次在家带两个妹妹,就这般让人省心,不由得欣慰地笑了,夸赞道:“琴儿能为娘亲分担了,真好!”
淑琴在窗边拿着母亲带回来的绣线,对着阳光番来复去看着,爱不释手,随口点头应着:“嗯嗯”。
掌灯时分,全家人吃完晚饭,荃娘感觉很累,便早早安顿好儿女们睡下,自己也灭灯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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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亲……”
“娘亲……”
荃娘梦见自己困在浓雾中,正惊慌失措寻找出路时,耳边传来柔嫩的呼叫声,仿佛是雪蓉的声音。
“蓉儿……你在哪儿?快过来娘这儿,别迷了路……”
荃娘慌乱地望空抓拍着那些可恶的浓雾,焦急万分。
“娘亲……我在你脚边。”
荃娘低头看去,却见玉芙站在自己脚下的裙边,正仰头望着自己。
她实在是太小了,一不注意都有可能踩到她。
可就是这么个小小的人儿,还跟个大人一样威风八面的站在那里,特别的怪异。
荃娘俯身握住她腰身,将她放到自己手掌上。
梦中感觉她似羽毛般,特别的轻!
荃娘忧虑地望着她小脸上,显得特别大的黑葡萄眼睛,责怪道:“你怎么也跑来了?这下好了,都被这雾霾困住,出不去了!”
“娘亲别急……”玉芙灿然一笑,豆粒般大小的小嘴说出来的话柔嫩清脆,特别的好听:“芙儿是来跟娘亲道别的。”
“道别?”
“嗯嗯!芙儿再不离开,就要给全家带来灾祸了。”
“什、什么?离开?你这么小能去哪里?这是怎么一回事?芙儿不怕,无论如何,娘都会护你周全!”
玉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盈满汪汪泪水,泫然欲滴。
“娘亲,你是个大好人!但是记住:以后不可再这样善良下去,有些事情不能善良对待,那样,反而会伤害到家人与自身……”
上官玉芙强忍泪水,继续说着实在与自己才一岁的年龄大不相符的、骇人听闻的话:“芙儿不是凡人,必须应劫而亡。否则,会祸及全家甚至全族……
但是娘亲不用害怕,芙儿在梦境里告知娘亲,为的就是瞒天过海……
等会儿芙儿受雷殛之时,会以金蝉脱壳之法全身而退……
琴姐姐手很巧!白日里做了与我一般大小、一模一样的布偶,正好可用作我的替身……”
荃娘望着玉芙玲珑的小身躯以及巴巴说话的小嘴儿,内心翻江倒海,即使在梦里也感觉匪夷所思。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浓雾突然在瞬间散尽,自己掌中的小人儿也消失不见。
接着,一道惊雷响起,震得地面一阵颤动。
“啊……”
荃娘惊呼一声,从梦中醒来,陡然坐起了身。
此时,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仿佛要将这茅草屋整个掀了去。
“娘亲……琴儿怕!”
上官淑琴从另外一间卧房,率先奔到荃娘床前,跟着,上官逸麟,上官仲梁也跑了来,纷纷爬上床,抱住大哭的雪蓉以及慌乱的自己。
此时,荃娘却发现不见了玉芙。
“芙儿,芙儿……”
荃娘惶急地一边呼喊,一边光脚下地,四处找寻玉芙。
“麟儿,带好弟弟妹妹。千万别离开屋子!”
“母亲放心!”
上官逸麟虽也有些惊慌,却不似弟弟妹妹们那般惊恐万状。
他将雪蓉抱在胸口,用小小的身躯将弟弟妹妹护在身后,对母亲坚定地点点头。
跟自己长相酷似的儿子的脸上,荃娘看到“有我呢!”三个字的含义。
荃娘含泪欣慰地冲他笑了笑,转身走出卧房,拉开了堂屋的门栓……
“芙儿……”
天空虽然墨黑,却有万道电光,将斑竹山头照耀得亮如白昼。
刺鼻的焦糊味一阵阵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烧焦了……
“芙儿……”荃娘目光疯狂搜寻着院落,心惊肉跳地颤声呼唤。
“这是老天爷在收妖呢!……老天爷呀!上官家祖辈清白,可别伤及无辜啊……”
隔壁院公公婆婆的屋里,传来婆婆杨氏的声音。
随即,荃娘瞪着芙蓉树的方向,惊得浑身战栗!
——只见芙蓉树树梢上方的半空中,玉芙和另一个似犬类的影子,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起、摔下,揪起、又摔下……
反复被数道闪电鞭策着,浑身滋滋作响,冒着黑烟……
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也充耳不闻!
荃娘伸手朝半空胡乱抓着,似乎想将女儿抓下来!
由于太过惊惧,嘴里发不出声音,只见她目眦欲裂,颤颤巍巍,可怜至极。
“郦氏快回去,你女儿无事。”
耳畔传来细若蚊蚁的声音。
跟着,身侧闪过一道身影,竟是前一天那怪异的小和尚。
荃娘这才想起梦中之事,不由得浑身一软,坐到地上便痛哭失声。
心内寻思:“这要如何告知公公婆婆,三哥以及族人?难不成真的要说玉芙是妖物,被雷电劈死了?这亮如白昼一般的光景,公公婆婆以及大伯估计也早已看见,如何是好……”
她却不知,大伯一家跟公公婆婆比她更害怕,刺目的闪电与震得地面颤动的雷声,是他们生平仅见,令他们根本不敢看屋外,全都埋头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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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名柳元尘的华臧小和尚,此刻以惊人的速度,飞身来到屋后的山顶上。
“趁现在,快!”华臧对那老和尚说,将头天白日挖好放了芙蓉花瓣的土坑,逐一填土埋起来。
青鸟又变身为妙龄女子,急声道:“华臧,我们这里的障眼法瞒得了多久?不会被识破吧?”
“不怕!上有挟翼帮衬遮掩,下有墨玉手眼通天……
反正也仅有须臾光景可瞒。
人间计时九年后,还得另行设法,护他们周全,届时墨玉神功圆满,修为大增!就不再怕他们了!”
青鸟此刻心里不得不佩服狐狸的计策。
没想到他会如此睿智,想到借布偶与那只小狗尸体做替身,设下这“瞒天过海”之计:
一来,“金蝉脱壳”借死脱身,了却上官家自己是“祸根”这一后顾之忧,好躲起来安心修炼。
二来,令远在九重天的西王母,误以为墨玉与芙蓉已受雷殛,应劫而亡,不再紧盯着他们不放!
——那小狗尸体,还真像墨玉的真身!
只是,小花狗再次替墨玉和芙蓉挡了雷殛,虽已去投胎,只剩了一副无用的皮囊,但想起来,也是着实可怜!